柯志遠「劇評」／《MOVING異能》

[NOWnews今日新聞] 曾幾何時，高人氣的網路漫畫成為韓劇取材的寶庫，光這個暑假，就有《逃兵追緝令2》、《驅魔麵館2》、《假面女郎》是改編自大神級的網漫IP，不但實質性地為韓國影視產業不斷開拓了一新耳目的寬闊創作視角，灌注了豐沛、深厚的創意能量，更接連締造了引領收視熱潮的品牌效應。集結了趙寅成、柳承龍、韓孝周、車太炫等頂流大咖的《MOVING異能》，改編自當紅網路漫畫家姜草的同名IP（他同時也親自擔任劇版的編劇，他過往搬上銀幕的名作不少《公寓》、《痛症》、《鄰居》…，都有極亮眼的成績），耗資台幣12億天價打造，卡斯夢幻、劇本高明、特效眩目、節奏緊湊，以跨世代交織的敘事格局譜寫出時而驚悚懸疑時而感人肺腑的，堪稱華麗壯闊的「超能力英雄傳記」，播出後開高走高，成為播出平台Disney+迴響最熱烈評價也最高的「現象級爆款」。

對於這樣一齣超乎預期的「神劇」，我跟很多人一樣，真的是「一集入坑」，開箱印象之興奮，簡直非筆墨所能形容，更值得一提的是，就一齣戲20集的結構來說，一口氣上架的前七集竟幾乎只是用來「開場」（立人設、鋪墊角色關係、堆疊主題張力、埋入事件線索…），然而即便只是「開場」（趙寅成居然到第七集最後才露第一次臉），卻已經足夠讓人看得屏氣凝神，真的是心癢難搔，欲罷不能。我身為一個骨灰級老戲迷，二十幾年來不斷不斷在影視產業見證到了韓國人可敬可畏的「民族性」，2000年從《火花》看他們拍出了超優質超感人的屬於他們自己的「家庭肥皂劇」，從《藍色生死戀》2000到《冬季戀歌》2002才短短兩年時間，原本盛極一時的日本、台灣偶像劇全都立馬直接往後靠，2003《大長今》、《茶母》分別拍出了宮闈劇、武俠劇的天花板，「職場劇」過去十幾年是日劇的最強項，論犀利通透，論引人共鳴，卻沒有哪齣比得上韓劇的《未生》2014，另外，哪哪都在拍「穿越劇」，有了《九回時間旅行》2013，哪哪拍得再好也都只算高仿了，「刑偵劇」原是美劇的天下，《voice》、《signal》之後潮流正式改寫，即便小眾、分眾市場如「BL劇」，韓劇起步比泰、日、台都晚（2020的《你的目光所及之處》才加入），才兩年時間《第八感》、《語意錯誤》已經是其他國家無法超越的了，上檔不久的《現正上課中2》甚至進化到3CP，好看到不行！誰都拍喪屍片，《屍速列車》一出手一個標竿，也是一例。

《MOVING異能》又一次證明了：韓國影視對於一個類型領域的開發，要嘛不碰，但凡碰了，必定另闢蹊徑，在類同的題材具體拍出由在地視角切入的精神樣貌，
「超能力」的superhero 元素，在這齣戲裡如此深刻細膩地和原生家庭的探討結合，在不偏廢感官娛樂的前提下，建構出了另一番成長題材的新懸念與新矛盾，奇幻、驚悚、懸疑跟家庭、校園、YA等元素融合得緊密流暢，發酵得耳目一新，真的是：韓劇類型，只要他想拍，沒有拍不出來的，而他真的拍出來了，別人卻連抄都抄不像。《X戰警》跟《MOVING異能》差別何在？不是預算，不是特效，差在後者有血有肉有溫度的「人味」，不是動漫，不是幻想。《MOVING異能》用了足足七集做為開頭，揭開序幕，卻也為整齣戲的風格定調：人心人性，比感官娛樂更引人入勝。

《MOVING異能》使用了一種分進合擊的故事線梳理技巧，也給了「英雄主義」幾近徹底瓦解的尖銳解讀，長達七集的第一part，以幾位「前英雄」（ex-hero）的被追殺，揉合了「英雄們」隱姓埋名灰頭土臉的彆屈日常，形成一股充滿懸念又滿懷悲憫況味的「受難」情境，但隨著黯黑主軸的逐漸明朗，到第八集開始，卻無預警地改弦易轍，猛然回到主角們人物「背景」的交代，形成了出人意表的觀影趣味，卻也因此得以更進一步理解了屬於這個故事的特殊的「世界觀」。縱觀播出到目前的集數，儼然是一個個英雄們被「逼上梁山」的過程，在《MOVING異能》的戲劇宇宙裡，乍看之下，善惡、道德的界限那麼曖昧模糊，英雄的「超能力」貌似不被運用來「拯救世界」，而是完成一次次泯滅人性的殘酷任務。而最讓觀眾看得坐立不安的，是發現其中最冷血、最兇殘的毀滅性危機，不是來自敵對的對手，而是自己隸屬、託付的組織內部（文盛瑾演的「韓國國家安全企劃部第五次長」閔容俊，是英雄們指令派付的最上司，卻可能是2023年大小屏幕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反派角色），在這種風聲鶴唳的故事平台裡，看不到對英雄們擁有超能力意興風發的描寫，卻看到一連串的草木皆兵、倉皇奔逃，捨呼風喚雨的外在光環，從最脆弱平凡的形象切入、重組（貧窮，父親的病，拙於表達，路癡），這種「反英雄」的手法，拋丟了以海量特效堆疊的廉價「暢快感」，卻成功地直擊人心，讓觀者足以與際遇這樣「非現實」的角色產生了「同理心」與「代入感」，「英雄」從解構而重築，在遍體鱗傷的餘燼裡掙扎再生，方始反證出「能力」對應於「責任」，越是詭譎森冷的非人待遇，越能剖析、致敬被沉重輾壓下的生命價值，這是《MOVING異能》的創作視野遠非尋常砸錢賣弄的「動漫式」super-hero作品所能相提並論的可貴之處。

《MOVING異能》進入到第八集以後，兩大段核心主角年輕時的愛情flashback，顯現了罕見、鮮明的「肅殺浪漫」風格，不論人設、氛圍、情節走向…看的時候讓人腦海中不時浮現少年時讀的古龍武俠小說《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果不其然，第十集柳權龍口中說出這樣的台詞「其實武俠小說都是言情小說，每個武俠小說裡的英雄，歷經艱險危難之後，都只想跟心愛的人共渡餘生」，這段話應該有許多五、六、七年級觀眾為之會心一笑，備感親切極了，這也再次證實經典題材歷久彌新的「再製、回收」（recycle）價值，再耳熟能詳的題材，對於沒看過的新興世代來說，就是「新題材」，也驚喜於嶄新風貌的烘焙、調味之後，曾經的「膾炙人口」再次煥發出顛撲不破的張力與神采。「愛情」成為這齣戲至關重要的戲劇元素，成為人物「內部成長」的動力以及劇情澎湃前行的關鍵能量來源，第八、九兩集趙寅成、韓孝周的愛情從「虛與委蛇」開始，以「雙向奔赴」作收，第十、十一兩集，愛情的出現，讓幾乎萬劫不復的柳權龍實打實地「絕處逢生」，劇本敘事扣人心弦，演員詮釋入木三分，以爐火純青的整體呈現刻劃出兩份愛情強大的「救贖」，第十集最後，飄浮在空中的趙寅成隔窗深情擁吻韓孝周，無數瞄準著他的狙擊光點在他背上綻放成奪目的紅，妖豔至極，悲壯至極，是全劇最教人刻骨銘心的鏡頭之一。

除了愛情，「家庭」也是《MOVING異能》宇宙裡最值得捍衛的存在（就幾位主軸角色來說，家庭也正是人生裡美好愛情的延續），在兒女性命安危的維護上，再上天遁地再無所不能的超能力英雄，終究也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父母，面對排山倒海的險惡處境，他們自己是不曉得要怕的，但當那個危險迫近了自己的孩子，他們才真正膽顫心驚了起來。這個主線鋪墊的深刻、細膩，在在令人動容，而或許這也再一次佐證了一齣好戲的「品味」之高低，要知道「悲劇」的感人力道是強大的，但一昧的「賣慘式」狗血之容易看膩便在於未能在壓抑、逼仄的山窮水盡裡妥善地保留一扇透光的窗，《MOVING異能》裡超能力親子兩代關係的描述，衍伸的正是這道希望的光，很應該細細咀嚼。

●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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