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變專欄】人類世的意義

「人類世」的指定旨在代表人類對地球的壓倒性影響。Jan Zalasiewicz, 發表在最新一期《自然》(Nature)的<人類世的意義：即使沒有正式的地質定義，它為何也很重要>(The meaning of the Anthropocene: why it matters even without a formal geological definition)指出，儘管地質學家拒絕了人類世時代的指定，但二十世紀中葉發生重大行星轉變的想法在物理和社會科學、人文科學和政策領域仍然有用。(Even though geologists have rejected the designation of an Anthropocene epoch, the idea of a major planetary transition in the mid-twentieth century )
2024 年 3 月 5 日，負責定義地質時間單位的國際地層委員會 (ICS) 宣布拒絕將人類世正式定為地質時期的提議，該時期代表人類對地球產生巨大影響的時期。 ICS 的第四紀地層小組委員會 (SQS) 於 2009 年啟動了這項進程，成立了我們所代表的人類世工作小組 (AWG)。 AWG 的目的是澄清是否有足夠的證據來正式確定人類世，這個過程涉及確定特定地質層或地層的精確起點。
這一拒絕引發了許多爭論，雙方都表達了強烈的觀點。然而，在過去十年左右的時間裡，「人類世」一詞已被廣泛採用來描述、分析和解釋人類現在生活條件的轉變。
目前不同群體主要以四種方式使用它。首先是地球系統科學界，這個概念就是在地球系統科學界中產生的，相關科學學科用它來模擬、評估和警告人類活動的影響，包括對環境「行星邊界」的侵犯1。其次，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的學者用它來尋求理解人類的影響如何最終壓倒許多強大的自然力量，以及這對歷史、哲學、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的分析意味著什麼2。第三，人類世激發了博物館和藝術領域的許多作品。第四，公眾和政策制定者、城市規劃者和其他人利用這一概念來理解人類對氣候和生物圈的轉變，這對於制定和實施管理、緩解和適應政策至關重要1。
至少目前，人類世的正式地質定義不再被討論，我們在這裡探討如何在考慮到這些更廣泛的社區的情況下最好地理解和使用這個概念。對於專業用途和一般用途，該術語的基本含義是什麼？
地質起源
人類世最初是由大氣化學家Paul Crutzen於 2000 年在國際地圈-生物圈計劃 (IGBP) 科學委員會的一次會議上提出的，IGBP 是一個致力於討論全球變化過程的論壇。 Crutzen 的目的是讓它代表一個新的地質紀元3，與該社區的目標一致。其目的不僅是表示一個經過人為改造的地球。地質上重要的人為影響可以追溯到全新世（我們仍然正式生活的冰河時期後的地質時期），以及之前的更新世。全新世的典型條件包括相對穩定的大氣和海洋化學成分和氣候（尤其是溫度），以及大約 7,000 年前後相對穩定的海平面。正如克魯岑所提出的，人類世代表了一個地球系統，它已經從這些條件不可逆轉地轉變為仍在演化的狀態，對於這種狀態，全新世這個名稱不再被認為是合適的。
各種環境標記的驚人相似的模式，例如不同溫室氣體的水平，見證了突然的轉變，近似於全新世範圍圖上從水平線到垂直線的變化（參見補充信息，圖1）。 Crutzen 最初認為，全新世條件的偏離始於工業革命的開始和 18 世紀末歐洲燃煤量的增加4，儘管他是在 IGBP 數據延伸到那麼遠之前提出這一點的。一旦獲得更多數據，二十世紀中葉的爆發就更加明顯4，這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許多社會經濟驅動因素和地球系統反應的「大加速」概念有關5。
這所代表的轉變已被廣泛詳細地描述6 – 8。其主要特徵包括： 改變了大氣化學成分；氣候變暖；現在不可逆轉的冰蓋融化和海平面上升；加速侵蝕和沈積；工業品激增，其中許多是由塑膠等人造材料製成的；透過物種入侵、馴化和滅絕而改變的生物圈；以及全球互聯的人類設計技術系統「技術圈」的快速發展。
提案背景
這項初步研究透過在稱為全球邊界層型剖面和點（GSSP；通常稱為金釘）的地質參考層中確定人類世的開始，推動了確定人類世開始的努力。 2020 年至 2023 年間，12 個研究團隊針對五大洲 8 個不同地質環境中的候選 GSSP 和其他參考剖面製定了提案6。
經過多次討論和正式投票，AWG 選擇了一個水平線來分隔 1952 年在加拿大克勞福德湖沉積的夏季和秋季沉積物層。秋季層的特徵是鈽同位素顯著上升，與第一次大氣氫彈試驗10同時發生。在許多擬議地點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一信號（參見“一致邊界”）。選擇克勞福德湖是因為其未受干擾、季節性沉積的沉積層保留了精確且連續的年代學、便於未來調查以及在保護區內的受保護地位。每年解析的鈽數據得到飛灰、氮同位素和生物標記的支持。為了給出特定的日期和時間，選擇了與第一顆大氣氫彈爆炸（代號為Ivy Mike）一致的名義開始：1952 年11 月1 日當地時間7 點15 分，地點位於馬紹爾群島的埃尼威托克環礁，在太平洋（10 月 31 日格林威治標準時間 19:15）。
這些地層可以透過大量地層訊號在世界各地精確關聯（在某些地方可以精確到最近的年份）6，從而能夠系統地定量比較其沉積所代表的時間邊界之前和之後的過程。該提案由工作小組於 2023 年 10 月 31 日正式提交給 SQS 7 。
人類世的範圍
在地質時間尺度內定義人類世背後的想法是為上述各種現象的綜合研究提供精確的參考點，將當代變化置於深層時間背景中。但正是生活中的、經歷過的和觀察記錄的現象超越了地質學，並產生了對人類世更廣泛的興趣：一種完全合法的興趣，因為人類世最初的指導概念解決了地球可居住性的條件。
在人類世期間，地球表麵條件與全新世大部分時間相比發生了巨大變化：地球現在更熱、污染更嚴重、生物退化更嚴重。這些負面趨勢將會加劇並進一步延伸到全新世範圍之外1。所涉及的一些變化是長期持續的（例如氣候變遷），有些是不可逆轉的（例如滅絕）。他們已經在對政治機構、法律框架和經濟關係施加壓力，所有這些都是為了保護人類社區並賦予其意義。
當在這些更廣泛的背景下討論人類世時，年、日和小時的精確地質定義通常並不那麼重要。我們也注意到，舊地質時間單位的形式邊界的適度變化通常不會導致對它們的根本理解方式的差異。例如，2008 年，另一個 SQS 工作小組將全新世的定義從距今 10,000 年的放射性碳年開始，改為距今 11,700 年的正式地層定義（取 2000 年）11，但沒有改變其基本意義：最近的冰期後間冰期階段。
第四紀的定義也提供了豐富的資訊。本單元涵蓋更新世和全新世，設定於 2009 年，開始於大約 260 萬年前，出於實際目的使用了預先存在的 GSSP 和地球磁場的重大逆轉。事實上，北半球冰川作用的加劇開始得稍早一些，大約在 270 萬年前，但這並沒有改變這個時期代表通常認為的「冰河時期」的一般含義12。在更早的時期還可以找到其他這樣的例子。控制地質時間單位概念的不是精確的邊界，而是它們所限制的時期的基本特徵。然而，提高其邊界的精確度使得地質時間單位更加有用。
我們在此認為，將人類世理解為二十世紀中葉地球轉型的結果仍然在跨學科中廣泛有用。這段時期與“大加速”（美國歷史學家約翰·麥克尼爾創造的術語）的開始及其近義詞密切相關，例如“二戰後的經濟繁榮”、1946年至1946年的“日本經濟奇蹟” 1990 年代和Les Trentes Glorieuses，這個術語描述了法國從1945 年到1975 年30 年不間斷的經濟成長。 —顯示出強勁的上升趨勢上世紀中葉（參見“轉折點”）。
對歷史學家來說，戰後時期的特徵是世界許多地區社會價值觀發生了深遠的轉變，包括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自由民主、社會福利計畫和婦女教育的傳播。這些變化是由幾乎所有部門的工業、貿易和商業全球化的成長所推動的。共產主義國家和自由民主國家的國家和國際機構指導這些轉型，即使這兩個集團爭奪權力。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世界貿易組織的前身等機構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結束或戰後不久透過國際協議創建的。技術進步也導致農業糧食產量激增，並導致全球人口高速成長2 , 13。
拋棄「人類世」：為什麼生態學家說這個詞仍然很重要
對於人類學、政治理論、國際法和倫理學的研究人員來說，在這段時期開始主導生命網絡和非有機過程的人類力量的影響出現了問題。在世界各地，人們正在與一個轉變的地球系統作鬥爭，不同的文化根據自己獨特的世界觀體驗、理解和應對這個系統。為不斷增長的人口提供電力、食物、住房和衣服所必需的不斷擴大的技術圈伴隨著全球不平等的加劇，最貧困人口的實際收入僅略有增長。新古典經濟學及其關於無限增長能力的假設也受到對日益不穩定的地球系統和有限行星的理解的挑戰2。
有人建議在人類世的開始時使用較舊的邊界水平，但我們認為，它們並沒有捕捉到二十世紀中葉的過渡所體現的可通過各種指標來衡量的根本性步驟變化。其他建議包括 1610 年左右的「Orbis 尖峰」水平，這相當於大氣二氧化碳濃度下降約百萬分之十 (ppm) 14。有人認為，這種下降是由於歐洲殖民者到來後美洲原住民大規模死亡導致人口減少以及農業和森林再生減少所造成的。但與過去兩個世紀中 CO 2增加約 140 ppm 相比，這種下降幅度較小且短暫，而且這種增加將持續下去。與美洲和歐洲之間物種「哥倫布交換」相關的地層訊號（例如玉米花粉的存在）在幾個世紀的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出現。它們沒有捕捉到與二十世紀中葉那樣的全球突然的、根本性的轉變。
類似的反對意見也可能針對其他基於地層信號的邊界建議——例如，在歐洲泥炭沼澤和格陵蘭冰層中發現的可追溯到大約 3,000 年前的鉛冶煉信號15。一些提出的“人類世”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時間，其中包括“人類世事件”，其中包括至少追溯到5 萬年前的所有重大人類影響——這一定義涵蓋了古希臘的帕台農神殿、古希臘的長城。
地質形式化將加強對二十世紀中葉深刻的地球轉變的認識。但即使承認它是一個準正式的邊界，也反映了現實17、18，並鼓勵在所有學科中進行清晰的溝通，在這些學科中，“人類世”一詞已被用作壓倒性環境變化的速記。隨著時間的推移，涵蓋所有重大人為影響的解釋存在顯著差異，如果所有這些都被標記為“人類世”，則可能會出現意義混亂的風險，這是可以避免的。
人類世是什麼、不是什麼
除了討論人類世何時最有效地開始之外，人類世還被它所流通的各個學科以多種方式解釋。在我們仍然高度孤立的學術環境中，問題通常反映出日益分歧的觀點和日益減少的相互理解。這些差異需要探索，並在必要時提出挑戰。
人類世是否忽視社會政治不平等？有些人說，在創造和使用「人類世」這個詞時，地球系統科學家和地質學家將同樣的責任歸咎於所有人類，而不僅僅是那些過度消耗資源的人，這些人是造成地球狀態改變（並且仍在變化）的主要原因。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誤解，是因為人類世物理科學的目標和程序與人文和社會科學的目標和程序不同。物理科學在這裡主要關注測量和描述地球對目前絕大多數人為影響的反應。研究人員通常對將責任歸咎於特定的人或特定的社會、經濟和政治制度不感興趣——儘管自從該概念提出以來，人們就注意到人為變化的責任極不平等2並且一些研究5包括了這種相關性。自然科學也很少探索由此產生的社會、經濟和政治反應或人們慾望和希望背後的價值觀。
因此，在人類世的研究方法中，學科勞動存在著分工或範圍。物理科學家研究人類世期間地球對人類影響的反應，而社會科學家和人文學者則探索這些影響背後的人和社會。對大多數人文和社會科學學者來說，不平等是人類世社會政治分析的核心。這些方法沒有理由反對；這裡所理解的人類世提供了一個意味著互補性和多學科性的框架。
人類世是否等同於氣候變遷？大氣溫室氣體水平上升導致的近期氣候變遷對人類社會構成了明顯的威脅。儘管努力控制排放，但每天仍有超過 1 億噸 CO 2被添加到地球大氣中。儘管氣候變遷現在是破壞地球系統穩定性的最重要力量，但人類世也包括許多其他物理、化學和生物轉變，這些轉變與全球經濟、政治、社會和技術現象相互關聯。
當 Crutzen 在 2000 年引入該術語時，大氣中的 CO 2濃度「僅」約為 370 ppm，即比工業化前最高濃度高出約 85 ppm。全球平均氣溫比工業化前水準高出約 0.5°C（取 1850 年至 1900 年的平均值），因此仍處於全新世其他時期所達到的條件範圍內。 2000 年，氣候暖化可能被認為是剛開始：但即便如此，地球系統的整體變化證明了克魯岑提出的新紀元的合理性。到 2022 年，大氣中 CO 2水平接近 420 ppm，平均氣溫比工業化前高 1.5 °C。考慮到其他溫室氣體，特別是甲烷、一氧化二氮和氯氟烴的影響，到 2022 年，CO 2相當於523 ppm 左右，這一水平可能是自大約1700 萬年前的中新世中期以來從未見過的水平。因此，毫不奇怪，地球現在的整體溫度比全新世的任何時候都要熱。同時，生物多樣性的喪失和地球上曾經獨特的生物地理組合的日益同質化構成了人類世的另一個關鍵方面19。氣候變遷是人類世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它並沒有定義它。
人類世是在其起因開始時開始的嗎？地質時代的邊界通常不是在行星轉變開始時確定的，而是在易於識別和實際使用的時刻確定的。許多不斷發展的發展、活動和想法最終導致了二十世紀中葉地球系統的轉變。它們追溯到智人的出現、火的掌握和複雜的溝通技巧，涵蓋動物馴化、農業、城市社會、書寫系統、全球化貿易、蒸汽機、資本主義、哈伯-博世化肥工藝的發展生產等。人類世的起因必然先於新紀元的開始。類似地，11,700 年前全新世的正式定義即將結束，這是由約8,000年前開始的冰川消退所引起的長期、複雜、階梯式的暖化和海平面上升模式的結束。隨後，全新世作為一個與以前沒有太大區別的間冰期，為文明的發展提供了物質環境，而這些條件現在被人類世所超越。
一個常識
克魯岑最初將人類世理解為不僅代表了人類對地球地質記錄的影響（他很清楚早期的人類影響），而且還反映了一個具有物理特徵的系統，該系統自廣泛的工業化以來就已經脫離了長期的、相對穩定的狀態。
始於二十世紀中葉的人類世概念與大加速和地球狀態的根本轉變是一致的。以這種方式理解人類世將防止目前該術語在不同背景下含義不同的混亂。它符合該術語的最初含義，也反映了明確的基於證據的地質特徵20。這個概念與該術語在地球系統科學21以及更廣泛領域的使用一致，例如新興機構，例如韓國大田韓國科學技術高等研究院人類世研究中心。地球人類學研究所的人類世歷史卓越獎。它強調了地質學在解決社會關注問題中的作用，也適用於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涉及已發生的巨大社會動盪、能源生產的變化和貿易全球化。政策和國際法也將受益於明確的定義，毫無疑問，我們現在正處於一個因壓倒性的人類影響而改變地球功能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