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升級！核咆哮？核戰略！

文 / 山巨源
Keir A. Lieber 和 Daryl G. Press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核升級的回歸:美國的對手如何劫持其舊的威懾戰略>( The Return of Nuclear Escalation:How America’s Adversaries Have Hijacked Its Old Deterrence Strategy)指出，核武器再次在國際政治中佔據重要地位，一種危險的格局正在出現。在最有可能將美國捲入衝突的地區——朝鮮半島、臺灣海峽、東歐和波斯灣——美國的對手似乎正在獲取、加強或威脅使用核武器。朝鮮正在開發可以到達美國的洲際彈道導彈;中國正在將其核武庫的規模擴大一倍;俄羅斯威脅要在烏克蘭戰爭中使用核武器;據美國官員稱，伊朗已經積累了足夠的裂變材料來製造炸彈。許多人希望，一旦冷戰結束，核武器將變得無關緊要。相反，許多國家依靠它們來彌補其常規軍事力量的弱點。
正在建立和揮舞核能力的國家是在虛張聲勢？
儘管如此，美國的樂觀主義者認為，核戰爭的風險仍然很低。 他們的理由很簡單：正在建立和揮舞核能力的國家是在虛張聲勢。核武器無法掩蓋常規軍事弱點，因為升級的威脅——即使是絕望的敵人——也是不可信的。根據樂觀主義者的說法，相信弱小敵人的核咆哮是錯誤的，並且正中他們的下懷。
不幸的是，樂觀主義者錯了。常規戰爭期間核升級的風險比人們普遍認為的要大得多。美國對手今天面臨的難題——如何令人信服地威脅升級並使擁有核武器的對手陷入僵局——幾十年前就被美國及其北約盟國解決了。當時，西方制定了一項強制性核升級戰略，以說服蘇聯，如果北約盟國被入侵，它們實際上會使用核武器。今天，美國的競爭對手已經採用了北約的舊核戰略，並制定了自己的可靠升級選擇。美國必須認真對待其敵人的核能力和決心。華盛頓跌跌撞撞地陷入核戰爭將是悲劇性的，因為它忽視了幾十年前發明的戰略。
北約的核劇本，下一次歐洲戰爭不會保持常規
在 1950 年代後期，蘇聯和其他七個衛星國聯盟華沙條約組織的部隊在人力方面比北約的部隊多。在此之前，北約對蘇聯常規優勢的反應很簡單。如果蘇聯入侵西歐，美國將對蘇聯發動全面的核轟炸。向莫斯科傳達的資訊是殘酷但可信的：蘇聯可能擁有常規優勢，但下一次歐洲戰爭不會保持常規。
但這一戰略在冷戰爆發僅十年後就開始分崩離析。蘇聯即將部署自己的強大核武庫，這比它迄今為止部署的小而脆弱的部隊有了巨大的進步。很快，北約的戰略將不再有意義。該聯盟無法令人信服地威脅要通過對蘇聯進行全面核打擊來應對常規入侵，因為蘇聯有能力進行實物報復。在戰爭期間，北約將面臨雙輸的選擇：輸掉與常規武器的戰鬥，或者發起一場相互災難性的核交火。換句話說，在冷戰的後幾十年，北約面臨著與許多美國敵人今天面臨的同樣挑戰：它在傳統戰爭中獲勝的希望渺茫，也沒有希望贏得核戰爭。
在決心的較量中，最關心的一方佔優勢
NATO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該聯盟制定了在發生戰爭時使用核武器的計劃，但方式不同。北約不會僅僅依靠美國對蘇聯進行大規模核打擊的威脅，而是 通過強制使用核武器來應對入侵。也就是說，他們會向軍事目標發射一些核武器——可能是戰術武器，這些武器當量小、射程短——以說服蘇聯領導人戰爭正在失控，迫使他們停止入侵。這種核武器的使用可能會對蘇聯的進步造成沉重打擊，但更重要的是，它將向蘇聯領導人表明他們正在尋求核災難。NATO解決了看似棘手的問題：如何利用核威脅使他們無法在常規或核層面擊敗的敵人陷入僵局。
為了支援這一戰略，美國向歐洲部署了數千枚戰術核武器，以便華盛頓能夠以不同於對蘇聯的全面打擊的方式升級。該聯盟還創建了一個「核共用」安排，即美國在歐洲的武器將在戰爭期間提供給幾個北約盟國，以便蘇聯希望超越的國家擁有自己的核防禦系統。
北約戰略的細節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變，但核心理由保持不變。NATO不會在其成員國被征服時將其核武器藏匿起來;它也不會對蘇聯發動自殺式核打擊。相反，聯盟將逐步升級和強制，確保繼續衝突的風險太大，蘇聯人無法承受。
當時，分析人士批評了北約戰略的許多方面。例如，他們認為，對蘇聯軍事目標的核打擊將引發對北約部隊的報復，從而首先否定使用核武器的任何優勢。但北約升級的目的不是改變軍事平衡本身，而是利用核打擊的衝擊來製造恐懼並迫使蘇聯接受停火。其他批評者問，為什麼北約應該期望一旦雙方升級，蘇聯將成為首先眨眼的一方。但威懾戰略家指出，在防禦性戰爭中，北約盟國將更關心捍衛自己的自由和領土獨立，而不是蘇聯人關心發動侵略戰爭。畢竟，在決心的較量中，最在乎的一方佔優勢。
巴基斯坦依靠核武器來阻止他們的隔壁鄰居
批評者出於其他原因不贊成北約的戰略 - 威脅要發動一場可能終結文明的核戰爭似乎是不道德的，並且假設一旦開始就可以控制升級似乎是愚蠢的。NATO領導人無法減輕這些批評，但聯盟仍然依靠故意升級的邏輯來保護自己免受其他壓倒性的敵人的侵害。NATO的戰略使核武器成為弱者的終極武器，是阻止強大對手的完美工具。
這種核升級戰略並沒有在冷戰結束時消失。在當今世界，一些發現自己在常規軍事層面上不敵的核武國家依靠核武器來避免災難性的軍事失敗。
巴基斯坦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的主要對手印度的人口是印度的五倍，GDP的九倍，軍事開支是印度的六倍。更糟糕的是，巴基斯坦大多數最大的城市距離印度邊境不到100英里，而且最有可能被印度入侵的走廊的地形很難防禦。由於無法建立足夠的常規防禦，巴基斯坦領導人擔心一場重大戰爭將導致其軍隊的毀滅以及主要城市的佔領或孤立。因此，他們依靠核武器來阻止他們的隔壁鄰居。
「戰略盾牌」以削弱印度的常規軍事優勢
巴基斯坦擁有大約170枚核彈頭，其中三分之一是戰術彈頭。巴基斯坦官員明確表示，該國的核態勢旨在阻止印度的入侵。巴基斯坦戰略計劃司前負責人哈立德·吉德瓦伊中將在2015年解釋說，「通過在巴基斯坦庫存中引入各種戰術核武器,......我們封鎖了另一方採取嚴重軍事行動的途徑。2023年，他重申，巴基斯坦多樣化的武器庫的目的是為其提供「戰略盾牌」，以削弱印度的常規軍事優勢。為此，巴基斯坦一直專注於能夠在任何衝突開始時迅速組裝、動員和散佈核武器。當然，巴基斯坦不可能指望贏得對印度的核戰爭——印度擁有相當數量的核彈頭和能夠進行報復的先進運載系統——但巴基斯坦可能會給鄰國帶來巨大的痛苦，迫使印度停止常規軍事行動。
平壤的常規軍隊遠遠超過韓國和美國的聯合力量
朝鮮也採取了類似的戰略。平壤的常規軍隊遠遠超過韓國和美國的聯合力量。朝鮮的軍隊規模龐大，但其軍事裝備卻破舊不堪，除了簡單的小單位演習外，其部隊很少進行訓練。由於缺乏軍事競爭的資源，平壤嚴重依賴其核武器。正如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在 2022 年解釋的那樣，儘管北韓核武庫的主要任務是阻止攻擊，但如果威懾失敗，他將使用核武器擊退攻擊。「如果任何勢力試圖侵犯我們國家的根本利益，我們的核力量將不得不果斷地完成[這個]意想不到的第二次任務，」金說。
美國和韓國的軍事規劃者，就像他們的印度同行一樣，現在必須努力解決蘇聯曾經面臨的同樣問題：如何利用常規軍事優勢對付可能願意使用核武器的敵人。美國擁有足夠的核武器來應對北韓的核升級，平壤領導人肯定知道這一點。但如果朝鮮半島發生戰爭，朝鮮將絕望。該國領導人擔心屈服於與最近輸掉常規戰爭的統治者相同的命運，例如伊拉克的薩達姆海珊和利比亞的穆阿邁爾格達費，他們在被驅逐后被殺。由於他們的政權和生命岌岌可危，平壤領導人將面臨巨大的壓力，開始一場危險的針鋒相對的核交火——首先打擊該地區的目標，然後可能打擊美國——以迫使首爾和華盛頓的對手接受停火。
中國拒絕使用核威脅來彌補常規軍事劣勢
與巴基斯坦和朝鮮不同，中國拒絕使用核威脅來彌補其相對於美國的常規軍事劣勢。鑒於臺灣大戰的高風險，中國不願依賴核威脅尤其引人注目。在這樣的衝突中失敗可能會導致該島正式獨立——這是對中國主權觀念的重大打擊。也許更重要的是，失去台灣將羞辱中國共產黨，並可能激起民族主義的反彈或內部政變。儘管如此，中國一直專注於改善其常規軍事，而不是為戰時脅迫準備其核武庫。事實上，北京斷言，它永遠不會是衝突中第一個使用核武器的一方。
需要明確的是，中國的核理論並不像聽起來那麼簡單。根據中國軍方檔，如果中國在一場高風險的常規戰爭中面臨重大軍事失敗，北京將考慮其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政策的例外情況。中國戰略家已經考慮過如何強制使用低當量核武器。此外，在2019年左右，中國開始以支援脅迫戰略的方式更新其核力量。它增加了其武器庫的規模、準備和多樣性，以提高其生存能力;這將使北京能夠啟動戰時升級，而不必擔心美國會通過摧毀其核力量來做出回應。最後，如果與美國的衝突進展不順利，中國領導人可以在戰爭期間改變官方立場並使用核武器。但截至目前，中國仍然致力於避免首先使用核武器，並通過加強常規軍事力量來解決其軍事弱點。
撇開中國目前的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政策不談，這種模式是危險的：擔心災難性軍事失敗的核武國家經常採取升級理論來阻止敵人。對於 冷戰時期的北約、今天的巴基斯坦或朝鮮，甚至未來的中國來說，如果唯一的選擇是威脅政權的失敗，那麼戰場上的核升級是有意義的。強制性核升級是一種痛苦的競爭——既造成痛苦，也痛苦——這是一種總是有利於絕望者的衝突。
俄羅斯可能願意發動一場強制性核戰爭
俄羅斯是另一個接受脅迫性核升級戰略的國家。冷戰結束後，西方盟國突然擺脫了對歐洲重大軍事失敗的恐懼，很快就對核力量感到厭惡。俄羅斯敏銳地意識到其新發現的常規軍事劣勢，卻反其道而行之，將北約關於核升級的舊觀念適應了俄羅斯的新情況。
分析人士對俄羅斯當前核理論的細節進行了辯論，但大多數人都同意，它要求升級以阻止或阻止對俄羅斯安全最嚴重的軍事威脅。與其他常規弱小但擁有核武器的國家一樣，俄羅斯已將許多戰術核武器納入其常規作戰計劃，並演習了許多戰術核武器，包括空投炸彈、巡航導彈和短程彈道導彈。如果烏克蘭的戰鬥明顯轉向有利於基輔，並且俄羅斯總統普丁認為在烏克蘭的失敗威脅到他的政權，俄羅斯似乎有能力——而且可能願意——發動一場強制性核戰爭。
在烏克蘭的徹底失敗將是羞辱性的
普丁一直將烏克蘭戰爭描繪成核心國家安全利益，基於歷史性的領土主張和烏克蘭加入北約的威脅。他公開以近乎存在主義的術語來描述這場戰爭。也許最重要的是，在烏克蘭的徹底失敗將是羞辱性的，對於一個以實力、敏銳和恢復俄羅斯偉大而聞名的領導人來說尤其危險。防止軍事災難對普京來說至關重要，而核升級將是他為數不多的幾張牌之一。沒有敵軍準備入侵俄羅斯。但是，如果普京認為在烏克蘭的徹底失敗將導致他被推翻 - 被殺或拘留 - 他可能會認為使用核武器的風險足夠高。
俄羅斯領導人明確了烏克蘭戰爭與核升級之間的聯繫。俄羅斯最高級國防官員之一、前總統德米特裡·梅德韋傑夫於 2023 年 2023 月表示，如果烏克蘭的反攻成功奪回俄羅斯控制的領土，俄羅斯 「將不得不使用核武器」。「根本沒有任何其他解決方案，」他說。普丁在 2022 年月聲稱，西方國家 「打算將局部衝突轉變為全球對抗的階段」，並補充說俄羅斯 「將做出相應的反應，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談論的是我國的存在。」<>年<>月，他表示，俄羅斯將 「盡其所能」 捍衛其在烏克蘭的領土吞併。
北約的戰略使核武器成為弱者的終極武器
也許這些核威脅只是虛張聲勢，旨在說服西方停止對烏克蘭的支援。事實上，一些西方觀察家對升級的合理性不屑一顧，指出如果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軍事地位開始崩潰，核升級將無法解決莫斯科的問題。烏克蘭的軍隊分散，因此即使是少數俄羅斯戰術核打擊也會對基輔部隊造成有限的傷害。此外，俄羅斯的升級只會使克裡姆林宮的問題變得更糟，因為北約可能會對烏克蘭的俄羅斯軍隊進行常規攻擊。簡而言之，根據懷疑論者的說法，俄羅斯的核威脅是空洞的。
那些淡化俄羅斯核選擇的人誤解了強制升級的邏輯。俄羅斯的目標不是糾正常規的軍事失衡，而是以一種令人震驚的方式表明戰爭正在失控，必須立即結束。其目的是提高更廣泛的核戰爭的前景，並說服西方人民及其領導人，鑒於俄羅斯領導人的利害關係，莫斯科將繼續施加痛苦以防止失敗。
俄羅斯的核升級只是一種可能的過程
如果俄羅斯的升級引發了北約對俄羅斯駐烏克蘭部隊的大規模常規攻擊，正如許多分析人士所預期的那樣，莫斯科可能會再次使用核武器——就像北約面對蘇聯入侵時所做的那樣。如果蘇聯入侵北約成員國，意志的平衡將有利於北約，因為盟國將一直在為保護自己的自由和領土而戰。現在，如果烏克蘭的失敗危及普丁政權，克里姆林宮將損失最大。升級背後的理由是殘酷的，類似於勒索或酷刑。但是，面對可能使他們付出生命的失敗的自私自利的領導人可能別無選擇。
可以肯定的是，俄羅斯的核升級只是一種可能的過程。目前的戰場僵局可能會持續到雙方勉強同意停火。也許俄羅斯軍隊將重新獲得主動權並奪取更大的烏克蘭領土。或者，也許普京的國內對手會將他趕下臺，為烏克蘭提供更好的解決方案打開大門。甚至有可能，如果俄羅斯領導人下令核升級，軍事指揮官可能會拒絕執行，而是發動政變結束普京政權。衝突的未來是不確定的，但核時代的邏輯和歷史是明確的：當一支傳統上佔優勢的軍隊將擁有核武器的敵人靠在牆上時，它就有核戰爭的風險。
美國可以壓制對手的核威脅
鷹派政策分析人士認為，如果華盛頓有足夠的軍事力量、堅定的心態和強大的核威懾力，美國就可以壓制對手的核威脅。但這些屬性不會阻止走投無路的敵人。如果美國低估絕望的、擁有核武器的對手的意願，它將處於嚴重危險之中。
好消息是，拜登政府似乎了解烏克蘭戰爭升級的風險。美國總統拜登早些時候發表的暗示普京不能繼續掌權的聲明已被更溫和的言論所取代，美國領導人限制了他們向烏克蘭提供的武器種類，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應對升級的危險。同樣，美國規劃者鼓勵他們的韓國盟友考慮遠未取得完全勝利的戰時目標，以避免將金氏政權推向核戰爭的邊緣。例如，如果朝鮮對韓國發動大規模炮擊，最明智的反應可能是摧毀或奪取這些炮兵陣地，但不繼續向北向平壤發起戰役。
美國必須認真對待日益嚴重的脅迫性核升級威脅。冷戰後，美國的外交政策目標變得更加雄心勃勃。它傳播西方政治價值觀和自由市場，並在全世界建立了軍事關係。但這些目標遭到了中國、朝鮮、俄羅斯，也許很快在伊朗的核武對手的反對。美國決策者明智的做法是不要低估敵人的潛在力量。如果他們需要被提醒他們的敵人可能能夠做什麼，他們只需要轉向他們自己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