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吃飽了,而我就是餵它們吃飯的人——一位身障AI標註師的心路歷程

文:鄭佩淳 Emma Cheng

筆者的身心障礙證明為極重度,白話一點的說是生活無法自理,撥開瀏海要靠嘴吹氣,喝水需要吸管,擦鼻涕只能勉勉強強的把衛生紙弄得亂七八糟那種。

在10年前,你很難要求這樣的人使用僅能輕輕翹起的一根手指工作。這是沒有辦法想像的事,但筆者剛好搭上了AI興起的順風車,在一家提供身障者標註工作的社會企業,當了7年的AI標註師,開過銀行工作用的帳戶,也終於等到存款簿破萬的一天。

什麼是AI標註師?

AI的數據處理員、資料輸入員,別稱:給機器人餵飯的。筆者七年間執行過的標註案有:Google結合停車空間的定位資料輸入、辨別農產品採收狀況描框、人臉基礎識別資料輸入、監視系統的人形標註、車輛與車牌拉框⋯⋯等等。

剛開始標註工作的前幾年,常常親友鄰居們問起這是做什麼的,筆者在解釋了老半天還是讓人霧煞煞之下,只好半開玩笑的回:「有點像是用電腦做家庭代工啦!」

其實,標註的工作還是有其專業性。這跟筆者固定接案的社會企業所訂立的工作目標、團隊規範、遠距工作模式、工作責任與福利⋯⋯等等,還有標註者在該體制下的自我期許,很有關係。

標註工作與社會連結

最多人問過筆者的是,怎麼接觸到這份工作的?當時該社會企業在草創階段,透過筆者四處投履歷時留下的電子郵件主動聯繫徵才(還差點被當成詐騙)。沒記錯的話,第一批標註小組還不到10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筆者從事標註工作的第4年,已經有些新進的標註師是透過政府的身心障礙就業部門轉介入職的。

工作會議從Line群組到Zoom到Chatwork到個人接案表的形成,在疫情前,儼然已形成了成熟的遠距工作模式。但對在家辦公領錢的筆者來說,比較有感覺的還是工作戶頭的開立、工作設備的借用、線上尾牙活動以及非線上聯誼活動這幾項。

不方便出門該怎麼開公司專用戶?「這是工作需要的!」對筆者與筆者的家庭來說,這句話是扣上連結社會這條長鏈的一大助力。從連結資源到使用資源,轉換環境和吸收新觀念,需要的人力與心力,會因為工作二字而注入了能量。

工作設備上包含了一般職場上比較不會接觸到的輔具,從筆電、鍵盤、特殊滑鼠、坐姿擺位⋯⋯等等。尾牙與聯誼活動的設計,也有許多別出心裁的地方,不過這些說起來,可能又是長篇大論了,先不談。

視訊會議的發現

頭幾年筆者透過該社會企業接觸到的案子非常多元,不過每個案子的時效都不長,從最短的幾天到最長的半年左右都有。而每一個新案子的開始,標註師都需要學習一套規範來餵AI機器人資料。

標註師根據規範處理完標註資料後,QC會再根據規範檢驗資料的正確性,然後就⋯⋯吵起來了。不是,應該說是對規範的認知會有爭議。例如:放大150%後貼邊是要貼在線的外側還內側、長頭髮但是背影那麽強壯要標註女性嗎、多模糊不用標註⋯⋯之類的。

因此初期還沒有共識之下,常常會召開視訊會議討論,有3到5人的小組會議,也有30到50人的規範定義會議。

筆者還記得第一次在會議上看到戴鼻管的同事釐清規範問題,以及腦麻同事用螢幕分享指導其他標註師時的那種感覺,感覺很難以言喻⋯⋯偶爾也會看到誰可能換了個抱枕,誰可能在牆壁上貼了個什麼,而常常待在床上用筆電標註的筆者也會記得開會前要梳個頭髮這樣。

職場的同溫與競爭

筆者在這份工作中,結識了不少朋友,有障礙程度差不多的,也有不同障別的;有一直一起工作到現在的,也有中途退出或轉行的。對筆者來說,這份工作給了筆者接觸人群的機會,也在和人聊天時的話題選項中多了工作這個選項。或許,遠距工作的模式讓這樣得來不易的職場也單純許多吧?

剛開始案量多,標註師約20人上下時,依據個人工項的處理速度,只要體力夠、手速夠,可以爭取多餵機器人一點,來增加收入。但是筆者的手速還是比不上一般手部功能正常的人,體力更是不用說,有時候聽到比較熟的同事間相傳某些手速快的人,花比較少的時間卻能處理2倍甚至3倍量的工項時,都會扎扎實實地感受到「望塵莫及」這四字的無力感。

會難過,更擔心自己沒收入,怕固定的工項量做完就沒了。遇到這樣的狀況時,會拼著在正常工作時間外,用晚上休息的時間,甚至是熬夜盡量多消化一些工作量。

後來和公司反應這個問題,管理層便陸續推出相應的配套方案,諸如:案量分配、滑鼠選用、手把手速度訓練等。

不過,也有一群觀察力強又細心的同事,被提拔至QC,從事品管的工作。

有收入帶來的安全感與想望

在AI標註師接案的7年日子,讓筆者在前兩年領有約基本工資的月收入,中期每月可能也有5000至一萬元的案量,後期也保持穩定5000元的月收。

標註的工作簡單而繁瑣,特別是進入穩定期的單一案時,感覺就像一直重複地在按滑鼠。然而有收入這件事,會讓人開始有一點點勇氣想替自己做一些不一樣的選擇。有時候,在職場上看到別人,會覺得有的人好像懂很多,有的人即使看起來病懨懨的,但眼神中還是有些微的光彩。這種時候,就會想替自己留一點點錢去學一些自己想學的技能,或吃一些好吃的東西。

機器人吃飽了,以後呢?

如同多年前想不到會有AI標註這類低操作的的工作,現在的AI亦發展出能靠輸入關鍵字而畫出一張圖的技術。這項技術對於無法握筆卻希望仰賴圖片來傳達的族群來說,是一個或許可行的方法。

然而,從最基本的聊天到畫一張圖到說一個故事,甚至是組出一個願景,依舊需要許多的經驗還有陪著自己經歷的人,才能營造出那個氛圍。

就目前的市場發展看來,筆者可能不再有機會接到新的標註案,也有段時間陷入未來該怎麼辦的焦慮。但是筆者覺得這七年是很難得的經驗,於是用這從工作中壓力裡習得的責任感,寫下這長長的心得。畢竟,曾經和這麼多障礙者聚集在一起完成工作,作為台灣遠距辦公的先鋒,我引以為榮,覺得很了不起。Well d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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