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茶花女》可提高換心老鼠的存活率：專訪帝京大學醫學部講師內山雅照 搞笑諾貝爾獎教我的事

假如讓接受心臓移植的老鼠聆聽歌劇的話，會有什麼影響呢？10年前，帝京大學的研究團隊突發奇想，有了這樣的念頭，後來發表實驗成果，獲得搞笑諾貝爾獎的「醫學獎」。研究團隊的成員之一，也是該大學醫學部講師的內山雅照（41）表示，這項殊榮讓他堅信「獨特性的價值所在」。目前，擔任指導者的他也持續不懈地教導學生們要「追求獨特性」。

穿著老鼠布偶裝出席頒獎典禮

2013年9月，內山雅照身穿老鼠布偶裝，笑容滿面地站在位於美國波士頓的哈佛大學桑德斯劇場的台上。讓心臓移植後的老鼠聆聽歌劇，能夠有效抑制排斥反應，研究團隊的這項研究獲得當年度搞笑諾貝爾獎的「醫學獎」，全員出席頒獎典禮。

穿布偶裝上台的點子是內山提出的，「我想那就玩得盡興吧」。起因是他當時看到搞笑團體「爆笑問題」在電視節目上扮演的老鼠角色大受歡迎，靈機一動，在百元商店購買布偶裝，並帶到頒獎典禮上。他與另一位助理金相元一同穿上老鼠布偶裝，站在率領團隊的帝京大學醫學部副教授（當時）新見正則的兩旁，高音演唱歌劇《茶花女》，引起台下哄堂大笑。

他回憶道：「我們應該是當年的得獎者裡面最受歡迎的，在典禮結束後的合影留念時間最為搶手」，臉上充滿了自豪。

主辦搞笑諾貝爾獎的雜誌《不可思議研究年鑒》（Annals of Improbable Research）在頒獎後發行的雜誌特刊。2013年，內山一行人還被選為封面人物，十分光榮

頒獎典禮隔天在麻省理工學院舉辦紀念演講會的傳單

雖然在頒獎典禮上展現出童心未泯的一面，但內山的研究目標是「移植免疫學」的探究，講求一絲不苟。畢竟，內山發表的論文裡面，共同執筆者甚至出現了知名的執刀醫師──曾為上皇進行冠狀動脈繞道手術而聞名──順天堂大學醫學部的特聘教授天野篤，以上司的立場連名。

讓心臟移植後的老鼠沉浸在音樂裡，結果…

除了原來的心臟之外，在老鼠的腹部植入另外一顆心臟。手術完的老鼠就這樣子，什麼都不做的話，會引發免疫排斥反應，移植的心臟平均8天就會停止運作。然而，讓同樣接受心臓移植的多數老鼠持續聆聽歌劇《茶花女》，平均存活天數大幅拉長到40天，活得最久的老鼠甚至多達90天。另一方面，聆聽莫札特的音樂為平均20天，愛爾蘭歌手恩雅的歌聲是11天。

為了進一步確認結果的有效性，讓鼓膜破裂的老鼠聆聽《茶花女》。果然正如所料，「效果」消失了，移植心臓約1個禮拜左右就停止跳動。換言之，透過這項實驗證實讓心臓移植後的老鼠聆聽歌劇《茶花女》或者古典音樂，能夠有效提高免疫力。

內山正仔細觀察心臓移植後的老鼠

這項研究的開端是新見在年輕時期偶然發現的，他在英國劍橋大學留學期間，針對多數進行心臟移植的老鼠給予各種藥物並且比較預後情況之際，注意到放在人來人往的籠架裡的老鼠，與放在四周安靜的籠架裡的老鼠，預後的情況產生了差異。

新見認為「根據移植後的老鼠所處的環境，也就是透過後天的刺激，說不定可以改變免疫系統」，回國後，他向個人研究室裡的一位助理提議：「讓老鼠聽音樂的話，看看會怎麼樣？」那個時候，無法得到足以佐證效果的數據，這項研究也跟著停擺。

也播放了施工現場的聲音與單調聲響

重啟這項研究是在大約10年後的事了。當時，內山仍是順天堂大學醫學部心臓血管外科的研究生，為了學習器官移植來到帝京大學的新見門下。內山聽到助理前輩提及「讓心臓移植後的老鼠聽歌劇」的往事，憑著直覺認為「繼續實驗的話，也許會得到有趣的結果」。

首先，讓心臓移植後的多數老鼠一整天分別聆聽歌劇《茶花女》、莫札特音樂，還有當時內山非常喜愛的歌手恩雅的專輯。也讓牠們聽施工現場的聲音、英文聽力練習和單調聲響等。

結果，如前所述，與什麼都沒聽的老鼠相比，存活期間依照歌劇、莫札特、恩雅的順序延長。順帶一提，之所以會選擇《茶花女》的原因，是因為新見是熱愛歌劇的狂熱分子，而這部歌劇是他最推薦的。

雖然內山與歌劇無緣，但是作為研究一環，聽說也是一天到晚都在聽《茶花女》。他笑說：「老實說，對我來講只有痛苦而已。」

天野教授也覺得「實驗很有趣」，但是論文卻吃閉門羹

如此，內山努力收集了可以寫進論文的實驗數據之後，接下來才是真正考驗的開始。當時，天野教授是他在順天堂大學醫學部所屬醫局（譯註：一般是指大學及其附屬醫院內，負責臨床、研究、教育、人事等的組織）的上司，直言：「雖然實驗似乎很有趣，但是要寫成論文應該有困難吧。」如預言般地，即使內山投了很多的學術期刊，卻未經審查就被退回，吃了閉門羹。12年3月，終於在英國學術期刊《Journal of Cardiothoracic Surgery（JCTS）》進入審查階段。該論文是在前一年秋天提出的，實際上已經過了1年半才開始審查。

內山表示：「因為這項實驗非常取決於環境因素」。要把茶花女、莫札特、恩雅和施工現場的聲音差異化，首先根本就無法用科學上、客觀上的證據來顯示，因此增加審查難度。

頒獎典禮的1個月後，在日本脈管學會上發表（2013年10月）。

不過，無論是什麼時候，人終會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在「JCTS」刊登該論文的隔年，研究團隊收到了搞笑諾貝爾獎的獲獎通知。跟很多研究者一樣，新見也好，內山也好，一開始都認為「這是惡作劇吧」而不以為意，直到蒐集相關資訊後才知道一切好像是真的，雀躍萬分。

「『你的想法獨特，令人讚賞』能夠被不認識我的第三人認同，打從心底感到開心。」內山如此說道。這次得獎讓他獲益良多，深刻體悟到「要對自己相信的研究結果懷抱自信」。

如果將這項研究結果套用在人類的臨床現場上，可以帶來什麼樣的啟示呢？新見在得獎後的採訪中說道：「希望和活力，以及家人的支持非常重要，兩者結果是相通的」。在臨床現場上，被認為壽命只剩下幾個月的患者卻多活了好幾年，相反地被認為可以多活幾年的患者卻是急轉直下突然過世等，經常遇到這些狀況。但是，透過這項研究，能夠確信在西洋醫學上無法完整說明的「某種東西」，的確是經由腦部，影響著免疫系統。

在臨床現場上，當患者知道這項得獎紀錄時，有時會問：「我想要早點康復的話，要聽什麼樣的音樂才有幫助？」內山的回答是建議首先尋求西洋醫學的治療，接著是「只要是喜歡的音樂，聽什麼都好。」

推薦給下個世代的「3個研究主題」

可是，要說內山是從小就富有獨特性的話，其實不然。他說：「我的個性畏縮不前，而且有臉紅恐懼症，很怕站在大家面前。」不過，高中時期的他自覺到，「再這樣下去，就無法在社會上生存」，上了大學之後的打工，反而選擇當補習班老師，強迫自己要忍耐，成功克服恐懼。曾經是那個患有臉紅恐懼症的少年，如今卻銳變成身穿老鼠布偶裝站在哈佛大學的舞台上高唱歌劇樂曲的大人，人類，真的是潛力無窮啊。

反之，內山從很早就具備了堅強的信念。父母親都是老師，在他們的建議下，從國中就進入立命館大學的附屬高級中等學校就讀，但是大學卻沒有選擇「直升入學」，而是自己決定要參加醫學部的入學考。高中部有9成以上的學生都選擇要直升立命館大學，在這樣的環境中要專心準備考試很不容易。於是，他直接和老師溝通，在放學後持續上生物和英文的課外輔導，相反地他認為「不需要」的課程就幾乎缺席。他表示：「當時還被周圍的人說是『奇怪的傢伙』。」

2017年，在任職的劍橋大學參加聚餐

內山對自己指導的研究生說：「要隨時準備3個研究主題」。一是容易寫成論文的正統派研究；二是如果人生目標是成為一名研究者，要想出可以畢生投入的研究；最後是「誰都沒有在做的獨特研究」。對內山而言，心臓移植老鼠的實驗屬於第3個。

當他被進一步問到之所以推薦「獨特研究」的用意，他舉了「爬山」的例子回答：「首先，第1個是在天氣晴朗的時候爬海拔高度適中的山；第2個是要爬像世界第一高峰的聖母峰，雖然是高海拔、長距離的山，但是看得到山頂；第3個是因為不知道山有多高、有哪些登山路徑，準備好登山裝備就出發，一路上驚呼連連：『不會吧？是在整我嗎？』，只能靠著臨機應變往前進，而抵達終點會產生那種『哇！真是有趣。』的感動。」

換言之，正是在所謂的「正統」研究上鍛練好基本功夫的人，為了一探誰也沒見過的景色，才有辦法沿途披荊斬棘，走出一條自己的道路。

「伴隨著研究過程中出現的種種阻礙，可以靠自由發想和臨機應變來面對，如何運用理論上及有建設性的態度來達到目標？這是要成為研究者的重要訓練，個人能力也終會迎來開花結果的一天。」即使多一個人也好，希望有更多的人可以展開旅程，去尋找未被發掘的美景。如此衷心期盼。

採訪、整理：濱田奈美、POWER NEWS編輯部
以上圖片皆由內山提供。標題圖片為2023年3月攝於東京都板橋區的帝京大學醫學部附屬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