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蘿蔔冬/吳發獎
吳發獎
於我而言,母親與蘿蔔的故事,便是那永不黯淡的星光,它承載著歲月的重量,蘊含著人性的質樸與生命的堅韌。
小時候,故鄉的冬天總是來得很早,寒風像一把銳利的刀子,輕易地就劃開了歲月的肌膚。那時候,入冬後的白蘿蔔是鄉村大地上最惹眼的存在,它們在田野裏白胖胖地露著半截身子,像是大地饋贈給寒冬的寶藏。我們幾個發小,在那懵懂無知的年紀裏,看著那誘人的蘿蔔,便心生了貪念。在無人注意的午後,我們像一群小賊般,躡手躡腳地潛入蘿蔔地,將那些鮮嫩多汁的白蘿蔔從土裏拔起,塞入背簍。
那天,我背著沉甸甸的蘿蔔,滿心歡喜地回到家。母親看著那堆蘿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問我從哪兒來的。我心虛地回答是二叔家哥哥送的。母親沒再多言,轉身去了二叔家。回來時,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原來,二叔家的蘿蔔根本沒有這麼大,尺寸的差異讓我的謊言無所遁形。在母親的再次追問下,我只得哭著道出了我們偷蘿蔔的實情。那一刻,母親眼中的失望如利箭般刺痛了我的心,緊接著,便是一頓結結實實的打。那是母親少有的對我動手,每一下都落在我的身上,卻疼在她自己的心裏。
然而,也就是從那年開始,母親在自家的菜園裏種下了大片大片的蘿蔔。當春風拂過大地,嫩綠的蘿蔔苗在土裏探出腦袋的時候,母親便開始精心照料它們。她每天都會在菜園裏忙碌,澆水、施肥、除草,像是呵護著自己的孩子一般。那些蘿蔔在母親的照料下,茁壯成長,它們在夏日的陽光下舒展著葉子,在秋雨的洗禮中愈發壯實。
每至冬天,當雪花開始飄落,母親便開始了她的醃制大業。她將那些白白胖胖的蘿蔔從土裏拔出,洗淨,切成均勻的長條。那蘿蔔在母親的刀下,像是聽話的孩子,整齊地排列著。母親把切好的蘿蔔條放在竹匾裏晾曬,陽光灑在蘿蔔條上,像是給它們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曬至半幹後,母親將它們放入大陶缸,加入鹽、花椒、八角等調料,用手反復揉搓,讓每一根蘿蔔條都裹滿調料的芬芳。最後,母親將它們壓實,密封在陶缸裏,等待時間賦予它們獨特的風味。
醃制的蘿蔔幹,成了我們鄉下人寒冬裏最溫暖的慰藉。在那些物質匱乏的歲月裏,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再配上幾根嘎嘣脆的蘿蔔幹,便是人間至味。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在窗臺上,我們一家人圍坐在桌旁,喝著米粥,嚼著蘿蔔幹。那蘿蔔幹的鹹香在口腔中散開,清脆的口感仿佛是寒冬裏的交響樂,奏響著生活的樂章。那味道裏,有母親的辛勤勞作,有歲月的滄桑變遷,更有我們對生活的熱愛與期待。
母親做的蘿蔔幹,是她對孩子的一次深刻教育。她用行動告訴我們,貧窮不是偷竊的理由,要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財富。那一片片蘿蔔地,是母親對尊嚴的捍衛;那一壇壇蘿蔔幹,是母親對生活的禮贊。在那些寒冷的冬日裏,母親用蘿蔔幹溫暖了我們的身體,更用她的品德滋養了我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