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蘿蔔賽水果／胡國際

胡國際

在我們小的時候，母親就以“出得廳堂，進得廚房”的賢淑聰慧形象而享譽十裏八鄉，年輕漂亮、勤勞擔當的母親不但唱得一口好“樣板戲”，而且還種得一手好莊稼。那金色的麥浪、沉甸甸的稻穀、潔白如雲的棉花、節節拔高的芝麻，無一不是心靈手巧、能幹加巧幹的母親於四季輪回的進程中勾畫而出一幅幅動感十足的畫卷。

但最令我記憶猶新為之怦然心動的，還是母親精工細作鍛造的那一隅菜園天地。在母親的菜園裏情景如初異彩紛呈，爭奇鬥豔的活動永不落幕。那春之白菜、夏之鮮芹、秋之南瓜，冬之蘿蔔無不是“這方唱罷，那方登場”而風光無量熱鬧異常。豐富多彩之食材常令餐桌上的我們大快朵頤，吃兒個飯菜飄香伴鍋朝天碗淨盆光，給清歡的歲月增添了無限神歡氣爽之嚮往。

四十多個春秋一晃而過，時間如白駒過隙倏忽無蹤。良善慈愛益壽延年的母親，年近八旬依然健在無恙。見她老人家在城中樓頂大瓦缸中植有一兩株蘿蔔菜，長勢青翠欲滴，著實令人喜愛，讓我往昔記憶復活為之思緒如潮湧來，不禁想起我年幼時母親在她的菜園中尤為廣袖善舞的“拿手好戲”——大紅蘿蔔閃亮登場來！ 母親躬耕田園親手培育的蘿蔔——特像滾圓溜秋的大紅果，風味美口感佳，堪稱物質匱乏年代的一道珍饈美饌，含著母愛的甘甜和濃郁的鄉土氣息，賽過了世界上我所能窮盡想像力的任何之名貴水果！

每當酷暑消退之後寒露來臨之前，涼爽的氣候氤氳如約而來，母親便在家鄉離大門口不遠的菜地裏，開始了她的蘿蔔種植“變戲法”而來。只見母親把需種蘿蔔菜的土地備好，先是深耕細翻並暴曬消毒三日，然後挑來雞鴨豬糞等農家肥土，並拌以廚餘草木火灰將一方土壤整成疏鬆透氣肥沃狀，再將“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的祖傳自留老蘿蔔種籽“三七開”拌土混勻後，用手虔誠地一一撒播。對於“拌土偎種”這一技法，懵懂無知的我曾經還嘲笑過母親，說是“沒有必要如此這般勞神費力啊，純粹是多此一舉呀！隔壁臨牆的發小阿寶他家婆婆不就是隨便一灑，也能照樣長出大蘿蔔來喲！”，母親並不惱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邊笑盈盈地作答：“我的兒子啊傻乖乖，土壤是種子的媽媽，它們相依相偎在一起，這樣才會歷經風吹雨打冷也不怕，結的果實到時是又紅又大又甜呐！”，淘氣包的我聽後撇撇嘴不以為然地嘟囔著走開了，繼續和兄弟姊妹們一起玩耍瘋鬧去了。

在播種的這個環節中，我們全然不知母親還藏有一手“驚天秘笈”——那就是在播撒蘿蔔種籽的時候，母親總是故意還傾灑一些籽兒於壩埂土壟上，原因是在早年時細心的母親就觀察到，我們兄姊常趁菜地蘿蔔的“正規軍團”尚在孕育未熟之際，總愛在地頭兒壟壩間扒拉尋找一些被灑錯種籽之處的“遊兵散勇”。那些在“正確的時間內遺棄在不正確地點”的蘿蔔紅孩兒們，總是比菜地的“大家閨秀”們要早熟好幾天呢！只見它們大小如核桃，胖嘟嘟的紅身子下麵還蹲著一只肉嘟嘟的小白短腿兒，額頂上還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頭戴翠綠花冠似乎正在四處張望哩！忍不住“哈喇子“口水流淌，嘴饞不已的我們迫不及待地便會將壟壩上的小蘿蔔仔兒掃蕩一空連根拔起，全然不顧它根上帶著泥、葉上還捎著刺兒，匆匆剝皮後便是一口吞下，吧嗒吧嗒著“下樓梯似的聲音”的小嘴狂嚼亂品一通，自然那香甜濃郁的汁液便不由分說地彌漫於口腔，跳躍於舌尖味蕾之巔，那種況味美鮮、甘之如飴的口味，絕對是城裏長大的孩子無法想像、無法享受得來的啊！

和細土同播灑的紅蘿蔔種籽，母親還要在其上覆蓋上一層薄土，並撒上原生態消毒保墒之草木炭火灰。待這一切播種程式完畢後，極富耐心的母親便對蘿蔔地實施“頭頭是道”式的管理模式。蘿蔔菜喜歡陽光充足土壤濕潤，這樣的環境力促發育並生長迅速。母親常細心觀察土地乾旱情況，還適時施肥、澆水、除蟲、扶墒等工序。大約一周之後，母親的紅蘿蔔寶寶們便爭先恐後恐後地探頭探腦而出，“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般長勢洶湧澎湃，迅疾連成了一片淡黃淺綠的海。

母親眼含喜悅之情，蹲下身子在苗圃中按照一定距離“間苗”（把密集的籽苗按比例拔除變得稀疏），間出的蘿蔔嫩苗經母親的妙手回“廚”又變成了一道鮮嫩可口的開胃時令小菜。“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再經過一段時間揮灑汗水地辛勤勞動：潤水施肥、除蟲滅草。歷經寒露和霜降的洗禮，大半個月後合著母親的微笑與汗水灌飽的大紅蘿蔔就欣欣然呼之欲出了，生機勃發的蘿蔔地呈現一派豐收在望的美好景象來。只見母親的蘿蔔植株健壯碧翠冠玉，豔麗紅彤煞是可愛，分外賞心悅目。有的像百戰歸來氣拔山河兮的大將軍，有的似正氣凜然的專家學者模樣，有的彬彬有禮若紳士風度，有的婀娜多姿像貴妃醉酒態，更為有趣的是有的還像調皮蹬開被子的淘氣孩子，一個勁地將身子伸出了土壤。

更令人瞠目結舌疑惑不解的是——有的蘿蔔還在圓滾滾的肚皮上豁開了一道深深的裂口，傷口處已結痂宛若披堅執銳的武士盔甲，這些被母親形象地譽為“被月亮割了耳朵”，說是“小孩子若不聽話，天上月宮的嫦娥仙姑就會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從廣寒宮中飄然而下來找不聽話的孩子，趁他在沉沉的睡夢中不備時割傷他的耳朵以示警戒，讓他從此乖巧聽話孝順父母”。每當聽到母親神情莊重，一本正經煞有介事之釋義如同聽聞“天方夜譚”，幼稚無助的我們當然是又驚又怕，對著那幾棵“被月亮割傷耳朵”的蘿蔔望而生畏，“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般直面赫然放在堂屋八仙桌上的“月亮蘿蔔”一番驚奇觀察審視之餘，差一點就“頂禮膜拜”起來。最後，還是慈祥的母親及時解圍，自圓其說地忙不迭地寬慰著我們。她一邊洗淨蘿蔔遞給我們分而食之，一邊輕言細語地說道：“不怕，不怕哩！我們家的你們這幾個乖孩子呵，都是個頂個的大孝子咧，尊敬長輩孝敬父母、團結兄弟姐妹都是一個賽一個的頂呱呱的好樣兒呢！那嫦娥仙姑是不會來我家懲罰你們的，只是在菜園蘿蔔上刻圖作畫留記著印兒玩嘞！”，這時我們兄姊三人才松了口氣，將信將疑地將“被月亮割了耳朵的蘿蔔”小心翼翼地送入嘴中，猛一咀嚼細加品嘗，嘿嘿嘿好味道！您還別說，那真格兒叫一個美侖美奐的“格滋美”呀！比哪些“出自名門、正宗正統”的大紅滾圓蘿蔔還都要香甜可口百十倍啊！

“莫喜到家鄉，鄉愁到更長”。時過境遷，彈指光陰，夢裏夢外最是歲月不饒人，家鄉儼然已成故鄉，青春陽光的母親如今更是白髮蒼蒼。看過桃紅柳綠，經歷驚濤駭浪；跨過風雨如晦，踏過平原山崗，尤為難忘的是母親啊！在希望的田野上播灑沉甸甸的籽實，帶著浸潤骨髓的泥土香，沉澱薈萃一堂的蘿蔔芳，激勵了我們堅韌不拔奮發向上的力量，成全了我們矢志不移持之以恆追求光明與自由的方向，腳步堅實丈量走向了遠方，生活苦盡甘來過上了“小康”，舉家同慶老少安祥活成了“四世同堂”盡享天倫之樂的幸福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