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研讀「習思想」、親友相互政審……習近平要中共黨員絕對忠誠,年輕人做得到嗎?

在裝飾綴有錘子鐮刀中共黨旗的會議室裡,20歲的大學生胡凱莉詳細說明了她的缺點,試圖讓正式黨員對她留下深刻印象。她從小對共產革命歷史耳濡目染,夢想加入全球規模最大的共產黨。

近年來,隨著她踏上成為中國共產黨員的漫途,她的學習時間有一半用於熟讀黨的意識形態,另一半才是她的主修生物學,每天花30分鐘利用應用程式App「學習強國」,閱讀「習思想」文章和看影片。

胡凱莉(Kelly Hu,化名)與其他12名年輕人一起匯報家庭背景,以及接受黨訓後其思想、學習和生活的改善情況。接下來,她一一回答她的缺點,稱自己對黨史的了解不夠,對團隊過於嚴格,然後她離開房間,讓黨員可以對她的命運進行投票。

這批年輕人都通過了考驗。「當他們宣布我成為預備黨員時,我很高興,但氣氛太嚴肅了,你不可能笑出來,」胡凱莉說,「你必須表現淡定,甚至不可以鼓掌。」她並沒有使用真名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採訪,因為黨並沒有允許她向媒體透露6月在中國南方舉行的這場會議。

在天安門城樓上鼓掌的中共領導人。(美聯社)
在天安門城樓上鼓掌的中共領導人。(美聯社)

在天安門城樓上鼓掌的中共領導人。(美聯社)

胡凱莉作為預備黨員的一年內,必須履行正式黨員的職責,但在黨的選舉中沒有投票權。年底,她所在的地方黨支部將決定是否接納她入黨。今年是中共建黨百年,它已從剛成立時的53名黨員,成長為超過9500萬黨員的泱泱大黨。

過去,許多中共黨員申請入黨,並不是因為他們是中共意識形態的狂熱信徒,而是出於私利,只是因為家人希望他們加入,或因為他們想在中國競爭激烈的就業市場站穩腳跟。但這種情況正在改變,在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領導下,中共傾向淘汰出於私利加入的人,吸收越來越多像胡凱莉這樣崇拜黨思想的孩子。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7月31日以專文剖析中共對黨員的思想審查,並指出習近平的實權源於中共領導人地位,他對黨員的要求,注重質量而非數量。他要求黨員絕對忠誠,發起意識形態運動以支持提升黨員的忠誠度,並鎮壓內部異見,所有黨員因此受到更嚴格規定的約束──習近平掌權以來的9年裡,有數百萬中共幹部因違反規定受到調查。

不過中共黨員在海外也面臨越來越嚴格的審查,因為中國政府的外交政策趨於強硬,與西方國家和鄰國交惡,而且它在新疆、香港和南海的行徑也遭遇國際譴責。

中共盛大慶祝創黨百年的北京晚會。(美聯社)
中共盛大慶祝創黨百年的北京晚會。(美聯社)

中共盛大慶祝創黨百年的北京晚會。(美聯社)

要怎麼做才能有資格入黨?

胡凱莉的入黨之旅始於2019年9月,當時她用心寫了一封長達5頁的手寫信,其中詳列欲入黨的原因,以及她是如何透過日常生活行為實踐黨的意識形態。她因此順利被黨支部列入推薦名單,接受公眾提出反對意見。

2020年4月通過政治覺悟、道德等多方面考核後,她開始參加黨內活動,在聆聽講座時,她被要求手寫筆記,確保集中精神。她每天還會使用App「學習強​​國」,字面上要黨員「學習怎麼使國家強大」,也能解讀為「學會習思想以強國」。習近平有意加強中國人對他的個人崇拜,2017年「習思想」成為繼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之後第三個以領導人的名字命名的中共指導思想。

每隔幾個月,胡凱莉就要上交一份手寫的自我反省報告,講述她如何為人民服務、如何提升自己。與此同時,黨支部也會通過老師、同學甚至是她不太熟的人來審查她的一切。她說:「每一關評估和篩選都非常嚴格,每一次考核,黨支部都會深入群眾,了解你在現實生活中的情況,而不是只聽你匯報。」

在推薦人選的考察與政治審查這關,很多人都會被刷下,根據中共的數據,2019年全國只有約12%的申請者被錄取入黨。胡凱莉說,申請入黨的過程已經改變了她整個人,她花了很多時間參加黨內活動,看愛國電影、做志願工作,平時還去打掃學校實驗室、陪伴幼兒園的孩子。

中共慶祝百年黨慶的晚會上,鄧小平的身影出現在舞台的大螢幕上。(美聯社)
中共慶祝百年黨慶的晚會上,鄧小平的身影出現在舞台的大螢幕上。(美聯社)

中共慶祝百年黨慶的晚會上,鄧小平的身影出現在舞台的大螢幕上。(美聯社)

21歲的小雅(化名)是廣州的預備黨員,她說第一次申請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只是因為周圍的人都遞交申請,所以她也「隨波逐流」。很快,黨就占據了她的大部分生活。她自願參加馬拉松比賽,前往貴州省偏遠山區的少數民族村莊任教。「我覺得我應該向黨學習,提高自己,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她說道。

小雅和胡凱莉申請入黨的過程都受到更嚴格要求,這是在2014年引入的新規範,習近平希望提高入黨障礙,讓非真心的人退出。10年前,中共對普通黨員的要求將對低,例如只需要一年參加一次黨內會議,並繳納黨費。

喬治華盛頓大學(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教授、中國共產黨專家狄忠蒲(Bruce J. Dickson)指出,過去5年被錄取的人越來越少,這可能是因為人們對入黨興致缺缺,或是因為審查太嚴。他的一位中共黨員朋友說,他們必須研究習近平的每一場新演講,對時間奉獻的要求也變多了。「如果你不願意為黨挺身而出,那麼(習)就真的不讓你參加,」狄忠蒲說道。

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Mercator Institute for China Studies)政治學者何青山(Nis Grünberg)也贊同這個說法,他說中共需要「真正的信徒」,並「試圖淘汰所有想藉由黨來接觸人脈和權力的人」。習近平想要一個強大、可以迅速動員的政黨,上台後,他重申黨是中國人生活的中心,加倍加強黨的建設,振興了一度沉寂的企業與地方黨支部。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習近平主持慶祝大會(AP)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習近平主持慶祝大會(AP)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習近平主持慶祝大會(AP)

人們為什麼想入黨?

20多歲的朱利安(化名)在軍營長大,家裡掛著毛澤東的肖像,文化大革命期間,他的祖父為解放軍工作,他的父親是北京的公務員。朱利安入黨幾乎已成定局,18歲時他就申請加入,不是因為他對中共或為政府工作特別感興趣,而是因為他想讓父親高興。他甚至沒有親自寫入黨申請書,父親的秘書已經準備好文件。

狄忠蒲認為,以朱利安的例子來看,父母希望黨員身份對孩子的職業生涯有幫助,這是一個相當普遍的入黨理由。他解釋,毛澤東時代多數是農民被招募為黨員,1949年至1977間,黨員人數由400萬增加到3500萬,1989年江澤民上台後,歡迎私營企業和中產階級加入,當時中國經濟蓬勃發展,中共便改變路線,想招募更多優秀的城市精英。

根據中共數據,2020年1月1 日至今年6月5日期間新加入的470萬黨員中,有190萬(40%)是學生。也無怪乎,在一般人眼中,中共成為中國最有抱負的年輕專業人士進行社交的俱樂部。北京一名20多歲的碩士生說,他是在高三那年被錄取入黨的,他們班的班長認為他足夠優秀且合格,因為他是副班長。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AP)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AP)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AP)

狄忠蒲說,在國有企業中,通常只有黨員才能擔任有權威的職位;在私營企業裡,也有一種觀念認為黨員受過良好教育,「幾乎所有單位都是這樣,只要你不是黨員,就可能遭遇玻璃天花板,」他補充道。但也有人是例外,騰訊創始人馬化騰和百度聯合創始人李彥宏都不是黨員。

習近平想阻止人們將黨員身份視為成功捷徑,他想讓黨員崇信「習思想」。CNN採訪的所有預備黨員都是化名,且表示他們是出於意識形態原因加入的,在現今中國,公開表達其他原因會肯定會危及他們的黨員資格。北京的碩士生指出,黨內信仰共產主義的人很多,但入黨的動機各式各樣,「我們不排除你有其他想法,我們接受多元動機,不要求每個人都百分之百純潔和偉大。」

入黨效果如何?出國有麻煩,退黨又很難

跑到倫敦從事金融工作的朱利安說,他的黨員身份對職業或生活沒有影響,但讓他搬到英國的過程遇到阻礙。申請英國簽證時,他需要聲明自己雖是中共黨員,但沒有在中國處理過任何機密信息。「我發現很麻煩,」他說道。

由於學術技術間諜、智慧財產權盜竊等問題,中共黨員在海外常常遭到「污名」。去年12月,美國政府更宣布限制中共黨員及家屬赴美旅行,宣稱這樣才能「保護我國免受中共邪惡影響力的侵害」,這一政策可能會影響約2.7億中國人。

學者何青山認為,西方媒體和政治人物的極端懷疑是不公平的,許多中共黨員只是愛國,因此把每個人都懷疑成中國特工就太不合理了,畢竟不是每個黨員都有權力,「入黨的近9500萬人中,只有不到10%真正擁有官方職位。」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AP)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AP)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AP)

但習近平要求中共黨員絕對忠誠、為黨的利益服務,使黨員成為被海外政府懷疑的對象。但對於朱利安或其他擔憂在海外遇麻煩的黨員來說,退黨並不是最佳選擇,因為主動申請退黨需要提供正當理由。更多人是因為遭到黨的頻繁監控,發現犯錯而受罰,遭到開除黨籍。

狄忠蒲說,習近平曾討論過要清除不活躍的黨員,但在算出有多少人可能會因此退黨後,就拋棄這念頭了,「他們意識到有多少人可能會抓住這個機會退黨,黨員數量可能因此銳減,所以認為不值得。」何青山表示,習近平正在努力取得黨內菁英與一般民眾的平衡,以免黨跟任何一個階級脫節。

習近平的願望會成功嗎?

一些專家認為,習近平讓所有黨員都忠誠的宏願不一定會達成,因為黨若想繼續吸引人才,黨員的義務就不能超過好處。狄忠蒲說,黨員每週要花幾個小時參加學習會議,有些人平時生活已經很忙,或許會產生浪費時間的想法。

他補充說,有時候你強制灌輸某種思想或習慣給人們,不會建立他們的忠誠度,反而會讓他們怨恨你,如果搞到最後適得其反,讓最優秀、最聰明的人都不想加入中國共產黨,他們可能不得不重新評估,對忠誠度的重視與要求是否合理。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AP)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AP)

中共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慶祝成立100周年(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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