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A選項,就從B選項開始

作者:Sheryl Sandberg、Adam Grant/齊若蘭譯
出處:《擁抱B選項》‧天下雜誌出版

臉書營運長雪柔‧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擁有令人羨慕的工作與完美人生。2015年,丈夫大維‧高柏(David Goldberg)卻在度假中意外驟逝,她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傷痛?

詩歌、哲學、物理學都告訴我們,時間的推移在我們的感受中並非等速。對我來說,時間過得很慢,很慢。

大維死後,日復一日,空氣中彌漫著孩子的哭喊與尖叫。他們停止哭泣時,我焦慮地注視著他們,預備他們隨時又需要我的撫慰,僅剩的一點點空間則被我自己的哭喊尖叫所填滿,只是我大半時間都在心裏暗泣,沒有放聲大哭。我陷入一片虛空中:我的心、我的肺都空蕩蕩的,沒辦法思考,甚至無法呼吸。

我想掙脫那種空虛,但是覺得要再度呼吸、有一天可以重拾喜悅、重新發現幸福、重見陽光,都是極度困難的事情。

丈夫過世兩周後,我正與朋友討論該由誰去參加學校舉辦需要父親參加的親子活動。「但我想要大維去,我想要大維帶我們的兒子一起去,」我哭著說。身邊的朋友菲爾擁著我並說,「A選項已經不存在了,就從B選項開始吧。」

三年前,大維讀了華頓商學院心理學教授亞當‧格蘭特(Adam Grant)的書《給與》(Give and Take)後,邀請亞當到他擔任執行長的SurveyMonkey公司演講。那天晚上,我們請亞當到家裏吃飯。亞當研究人們如何找到動機和意義,我們談到女性面對的挑戰,以及亞當的研究可為這個議題提供有用的資訊。我們開始合作寫書,結為好友。大維過世後,亞當飛越大半個美國來參加喪禮。我對他坦承,我最大的恐懼是擔心孩子永遠無法重新快樂起來。其他人曾嘗試用自身遭遇來安慰我,亞當則向我詳細解說相關數據:許多孩子在失親後都展現出驚人的韌性。他們會繼續擁有快樂的童年,長大後成為適應良好的大人。

我打了電話給亞當,他從我的聲音中聽出絕望,於是他再次跨越大半個美國飛回來,試圖讓我相信這片似乎無止境的虛空仍會觸及底部。他想要面對面告訴我,儘管免不了感到哀傷,但要減輕我和孩子的極度悲痛,仍然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說半數以上的喪偶者會在六個月內走出心理學家所謂的「急性悲傷反應」(Acute Grief)。亞當說服我,雖然悲傷的情緒必然會持續下去,我的信念和行動卻能影響我能多快穿越這片虛空,以及最後會抵達何處。

「我認為韌性是我們因應逆境的強度和速度。當壞事發生,不論大小,我們有多少力量去克服,面對逆境時能如何堅持下去?」亞當告訴我,「重點不是你有多少韌性,因為韌性的高低並非固定不變。你該知道如何培養自己的韌性。」

「人的韌性,並不是生來只有一定的量。就像肌肉一樣,你可以培育它,在你需要時,汲取它。過程中,你會找到真正的自己,而你也可能因此發現最好的自己。」

不只是失去親愛的人,人生中各種逆境總是突然來到,工作受挫、失去感情。不管是自己,還是身邊所愛的親友,每個人在面對失去與逆境時,都需要一個減緩痛苦的方法,一種堅定的陪伴。

朋友戴維斯‧古根漢(Davis Guggenheim)告訴我,身為紀錄片導演,他學會讓故事自己傾訴。每次展開新的拍片計畫時,他都不知道最後會如何結尾,因為每個故事都會依著自己的方式發展,在適當的時候結束。他擔心我會試圖控制悲傷,鼓勵我傾聽自己的悲傷,密切注意,但順其自然。他很了解我。我想盡辦法來終結悲傷,把悲傷裝進盒子裏拋掉。但在最初的幾個星期和幾個月裏,我完全辦不到。哀慟每次都贏得勝利。即使我外表看來冷靜沉著,痛苦卻如影隨形。

是的,沒有人一輩子只收到玫瑰花,每個人都會碰到艱難時刻。有時候,我們會預見困難來臨,有時候則猝不及防。可能是孩子突然夭折的悲慟,與戀人分手的心碎,或無法實現夢想的強烈失落感。問題是:事情發生後,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自從大維過世後,很多人對我說:「真是難以想像。」意思是他們沒辦法想像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沒辦法想像我怎麼還能站在那兒和他們談話,而不是縮成一團躲在什麼地方。我還記得,從前我看到同事在孩子夭折後回來上班,或朋友得知罹患癌症後去買咖啡,也有相同的感覺。然而如今易地而處,我的回答變成:「我也沒辦法想像,但我別無選擇。」

我別無選擇,只能每天照常醒來。我別無選擇,只能努力走過這場驚嚇、悲慟和倖存者愧疚帶來的煎熬。我別無選擇,只能邁步向前,在家裏當個好媽媽。我別無選擇,只能努力聚焦,上班時當個好同事。

「當你一無所有,或面對任何挑戰時,你可以選擇快樂和有意義的人生。」

如今我明白,創傷後的成長的確可能發生。在遭遇嚴重打擊後,人們往往找到更堅強的力量和更深層的意義。我也相信,我們有可能體會到創傷前的成長,你不一定非得經歷不幸,才能養成面對挑戰所需的韌性。

大維的死,以非常深沉幽微的方式改變了我。我體會到悲痛的深度,以及生命失去的殘酷。但我也因此學到,當生活將你淹沒,你可以狠踢谷底,竄出水面,重新呼吸。如今回顧過去最黑暗的時刻,我明白即使在當時,希望的光芒仍不時閃現。

朋友提醒我,當孩子在墓園瀕臨崩潰的時候,我對他們說:「這是我們人生中第二糟糕的時刻,我們之前已經熬過了最糟糕的時刻,這次我們也會熬過的。從現在開始,情況只會變得愈來愈好。」然後我開始唱我從小就會唱的猶太歌曲:〈賜予平安〉(Oseh Shalom)。很快的,所有大人都加入齊唱,小孩也跟著唱,哭聲停止了。女兒生日那一天,我努力走出臥室下樓去,在派對中始終保持微笑,驚訝地看著女兒玩得很開心。

今天,我自己的旅程才走到一半。急性悲傷的迷霧已然散去,但悲傷的情緒及對大維的渴望依舊不變。我還在尋找我的路,並在過程中學到很多。和許多曾經遭遇不幸的人一樣,我希望我能選擇意義,甚至喜悅,也幫助其他人找到意義和喜悅。

人生無法盡如人意,每個人都活在某種形式的B選項中,但也許苦難能幫助我們擁抱B選項,並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