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德斯歌劇院「台」柱 吳佳芬、謝煜祥唱出新人生

世界台灣人專題(中央社記者田習如根特28日專電)在182年歷史的表演廳,繁複華麗裝飾著雕梁、壁畫、大鏡子及三盞直徑3公尺的巨型水晶吊燈下,合唱團與樂團排練著為烏克蘭募款的古典音樂會。整排西方人裡出現一張東方面孔,當眾人歌聲響起,你會聽見一個宏亮高亢的飽滿唱腔,毫無疑問來自這個矮小身體。

她是在嘉義朴子長大的吳佳芬,現任比利時荷語區法蘭德斯歌劇院(Opera Ballet Flanders,荷文Opera Ballet Vlaanderen)女高音,伴侶謝煜祥是同劇院的男低音,他們是此地300多年歌劇史以來,唯二的全職終身聘僱台灣人。走在劇院所在的根特(Ghent)街頭,常被劇迷認出來親切招呼。

這是吳佳芬一年多來參與的第2場為烏克蘭公益演出,謝煜祥也參演過一場。俄烏戰爭期間,為了聲援烏克蘭,並安慰因自己國家發動侵略而悲憤無措的俄籍女同事,吳佳芬還曾特地請台灣音樂家徐惟恩編曲,由她與這位俄國女低音合唱烏克蘭民謠「月夜」。

溫暖而開朗,是吳佳芬與謝煜祥給人的鮮明印象。法蘭德斯歌劇院在2019年獲得全球權威「國際歌劇獎」(International Opera Award)的「最佳劇團」(Best Opera Company)獎項,亞洲歌手能夠在歐陸重量級歌劇團穩穩立足,兩人直說自己很幸運、很感謝。

但「幸運」的背後,其實有著許多刻苦努力和來自台灣的養分。故事要從兩人擠著住了4年的「半個車庫」說起。

那是2006、2007年間,自從念台北藝術大學音樂系時就是「班對」的他們,已到倫敦讀了幾年音樂,卻卡在「先有工作證才能考劇團、先考上劇團才有工作證」的無限迴圈裡,正愁著無以為繼,直到一起考進法蘭德斯歌劇院的工作室,先以類似實習生的方式待下來。

「來這裡以前,連根特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我還以為這邊講法文,來了以後才發現居然是講荷蘭文。」吳佳芬哈哈大笑回憶起沒什麼國際觀的菜鳥時期。

同時兩人也在根特的音樂學院進修,租住在人家車庫前一半的狹小空間,警察來查戶口時差點要認定為無法居住,就這樣硬撐了4年。「很苦啊!真的很苦…」吳佳芬說。

謝煜祥說,當時他們到處打工接演唱機會,「我們是外國人,我們想要留下來,我曾經一天三個不同地方跑,然後一天唱12個小時,你就跑啊!你就唱啊!」

從零開始的兩個台灣人,要在源自歐洲貴族文化的歌劇界生存自是不易,「我曾經考到(一齣表演)工作,但隔天導演說不要亞洲人,我就被拿掉了」,他說。

但他們不認為是種族歧視,而是有些角色確實由亞洲人來演會奇怪,「我們就是夾縫中求生存,知道我有這樣的劣勢,但我也有怎樣的優勢」,吳佳芬說。

問她優勢是什麼,她笑說:「就是我們很強壯啊!亞洲人很強壯,我看到的日本歌手也是這樣,當大家唱得很累的時候,我們還是可以唱得很好,這大概是他們覺得我們了不起的地方,堅持性比較強。」

除了因生存壓力拿出拚勁,謝煜祥說,在台灣的訓練打下很好基礎,包括背樂譜、算拍子,兩人是劇院合唱團裡最快把譜背好的,「其實在北藝大我們(成績)算後段班,來這裡變天才,哈哈哈!」兩人互相取笑著說。

因此他們沒有那種喝了洋墨水就回台灣把自己捧很高的姿態,「我們也是在台灣養成,才在國外有表現」,身兼比利時台灣協會現任會長的謝煜祥說。

剛到比利時的那年,他們就參加了在布魯塞爾歐洲聯盟(European Union)總部前的聲援台灣加入聯合國活動。從小具有「絕對音感」的吳佳芬在街頭字字精準地清唱「台灣翠青」台語歌曲,受到許多路人讚賞,連歐盟警衛都問這群台灣人「下次什麼時候再來辦活動」。

吳佳芬在歌劇院剛拿到正職的頭幾年,為了證明自己,仍是拚命接工作。「有一天就突然沒聲音了,完全沒聲音,我去看醫生,醫生說聲帶健康,什麼都健康,但是你太累了。」

她回憶:「本來沒工作,突然一堆工作,當然很開心,你會覺得被認可了,所以就盡量想辦法做到最好,但是沒想到身體跟不上。」透過朋友們陪她健走、拿書給她看,漸進恢復工作節奏,才度過那段煎熬期。

「休息快一年反而狀況更好,也知道你的限制在哪裡,我覺得其實是一個成長。」吳佳芬說。

就在兩人拿出值得信賴的表現,獲得終身職,在舞台上愈來愈發亮的時候,大環境的打擊來了。

COVID-19(2019冠狀病毒疾病)大流行,重創全球表演藝術工作者,法蘭德斯歌劇院也因此關閉超過半年。除了19世紀瘟疫和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這家經常滿座、售票率8成是基本標準的歌劇重鎮,從未面臨這種狀況。還好因當地政府提供全職藝術工作者相當於薪資的失業金,他們經濟無虞,但長期無法演出仍令人難受。

「她是第一個被叫回來唱歌的」,謝煜祥為伴侶感到驕傲。劇院負責人希望重新開幕的第一場是由自己人演出,而非找外面的大明星,又因當時仍在疫情期間,適合單純的獨唱會,這個重任就交由吳佳芬擔當。

當時比利時政府為了防疫還規定晚間10時宵禁,因吳佳芬也在同劇團經營的安特衛普歌劇院演出,深夜回根特時得向警方出示劇院證書才能通行。

她記得排練時,「因為大半年沒唱了,第一次聽到琴聲,那種感動真的是沒辦法形容,你會不想停下來,我們從原訂2小時排了快5小時,停不下來,因為太開心了」。

吳佳芬說這場演出她「永生難忘」,劇院安排全部曲目都是莫札特,「因為要有最純真的開始,唱最經典的」。音樂會結束時全場起立,許多觀眾哭了,有人告訴工作人員,要不是因為失去了這麼久,永遠不會理解能夠在音樂會現場聆聽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謝煜祥補充,法蘭德斯歌劇院在比利時有指標地位,一旦開始重新演出,其他地方就會跟進,讓文化活動復甦。

雖然已在歐洲的舞台上證明了自己,但先天條件仍限制了不少演出機會,難道不覺得不甘心、不公平嗎?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尤其是在舞台上面。」吳佳芬說:「其實你就算只有兩句可以唱,也很重要,也不能miss掉(錯過)啊!而且你如果做得好,別人還是會看到你。不是說我只有一句就隨便唱,而是因為只有一句所以要好好珍惜,把它唱好。」

謝煜祥說:「她這樣做是有回報的,她曾經有次只唱了6、7句,結果一個樂評寫整齣歌劇,竟然就只寫大主角跟她耶,其他人都沒寫到。」

「這個工作是人家挑你,所以必須保持彈性和開放心態。」對來自宜蘭的謝煜祥而言,單純能夠站在歐洲歌劇舞台上,就是他的成就感來源。「以外國人的角度,我會覺得最大的成就是我站在台上,人家付我錢。」他邊笑邊解釋,曾聽朋友轉述一項統計,世界上所有全職的音樂家裡,亞洲人只占2%,「所以說要珍惜」。

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位靠聲音吃飯的音樂家,一個有菸癮,一個經常縱聲狂笑,好像沒在留意保養「生財器具」?

他們笑說,唱歌其實是「體力活」,像彩排期間一天就要7小時、連續6週,因此工作得像運動員一樣有紀律。當兩人其中之一接主唱的時候,就會有好幾週互相保持「社交距離」、避免朋友聚會,比平常更自律。

相較過去在台灣得要教書或另有一份工作,才能維繫演唱的愛好,兩人在歐洲則可以心無旁鶩,只要把歌唱好。「我很喜歡歐洲人對生活的本質很有想像力。」吳佳芬曾坐在貢都拉船上,沿著河一邊航行一邊唱歌,連鋼琴也吊起來放上船,認真地享受文化。

「我珍惜現在可以做的一切,希望能夠盡忠職守到退休的那一天。」吳佳芬說完,看著謝鈺祥,兩人會心而笑。(編輯:馮昭)1120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