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吃蝸螺兒/夏俊山

夏俊山

“生時是一碗,熟時是一碗,不吃是一碗,吃完還是一碗。”小時候,奶奶讓我猜這則“猜猜兒”(謎語),我想不通,世間有什麼東西“吃完了”還不減少?奶奶被我纏累了,端給我一碗螺螄,我這才恍然大悟:吃完螺螄肉,螺殼依然裝一碗。

老家多的是河,有河的地方就有螺螄。它的樣子像蝸牛,俗稱蝸螺兒。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積肥要扒河泥。河泥進塘後,泥漿中會有蝸螺兒慢慢冒出,在泥塘表面爬行,形成渾然天成的圖案。我放了學,就提了鐵皮桶,和小夥伴們三五成群,直奔泥塘邊,到軟軟的泥裏拾蝸螺兒。

“清明螺,賽肥鵝”。清明時的蝸螺兒肉最肥美。小桶裏有了足夠炒幾碗的蝸螺兒。我就會一蹦一跳,回到家中,嚷著要炒蝸螺兒。大人卻不著急,說是蝸螺兒養一養,更好吃。於是把蝸螺兒淘去泥,倒進瓦缸裏,用水養起來。大人還要在水裏滴幾滴食油,據說能讓蝸螺兒加快吐髒物的速度。過了兩天,大人才把這些蝸螺兒撈起來,用老虎鉗剪去螺尾,再用清水反復洗淨,放進鐵鍋烹炒——多數人家喜歡將鐵鍋燒熱,放入食油,等油煙升起,蔥薑略爆之後倒入蝸螺兒,迅速翻炒。鍋裏的蝸螺兒相互碰撞,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這時,噴酒加糖,愛辣的加上辣椒絲,再倒上少許紅醬油,只聽“嗞”的一聲,蔥酒和蝸螺兒的香氣便一湧而起,彌滿整個廚房,為了使蝸螺兒保持鮮嫩,還要加些水,大火燒滾後收湯,就可以裝盤上桌了。

蝸螺兒是家鄉的土肴,屬於價廉味美的一種“小葷”。汪曾祺先生在散文《故鄉的食物》中曾提及:“用五香煮熟螺螄,分給孩子,一人半碗,由他們自己用竹簽挑著吃。”而在我的老家,鄉親們吃蝸螺兒很少有人用五香去煮。春日晴好,柳絲依依,和風拂面,這時,你來到鄉間,只見田野上麥苗竄綠,菜花溢金,幾只燕子輕盈地飛過,隨著燕子的身影,你會看到幾位老鄉捧了飯碗,一邊說著閒話,一邊用筷子搛起蝸螺兒吮吸——這可是鄉親們的一大絕技,他們不需要牙籤,只須一伸筷子,嫺熟地夾住一只蝸螺兒,讓有螺蓋的一頭對著嘴巴,舌尖挑動蝸螺兒口薄薄的蓋頭,只聽到“噝噝”兩聲,一聲是吐掉螺蓋,一聲是吸出螺肉。然後,筷子又是一伸,迅速再夾一只,又是“噝噝”兩聲。一頓飯下來,“噝噝”之聲不絕於耳,宛如一支奏鳴曲在鄉村悠揚,而油漬漬的蝸螺兒殼早已堆成一堆。

蝸螺兒是水鄉草根階層的家常美味。在那貧窮的年代,它卻賤得根本不需要花錢買。記得我有個大媽愛吃蝸螺兒,就在淘米的碼頭兩邊,“養”了幾只草把在水裏。淘完米,她提起系著一只只稻草把的繩子,將草把在岸邊猛然一抖,就有很多蝸螺兒掉在地上,撿起來就解決了下飯菜。而這道菜,連文人雅士也視作美味。宋初陶穀在《清異錄》中記載美味菜點200餘種,其中就有“螺螄”一味。不過,少年時代,我感到好奇的是,鄉親們為什麼總是清明時節特別愛吃蝸螺兒?

母親告訴我,經過一個冬天的靜養,到了清明前後,蝸螺兒個個長得飽滿肥嫩。夏天一到,蝸螺兒殼裏有了小蝸螺兒,吃在嘴裏嚓嚓響,味道差多了。還有,老輩人都說,清明前吃三回蝸螺兒,一年不害眼睛。這一說法,大家還是“寧信其真”。每年清明前,吃蝸螺兒的人也就特別多。

母親烹飪蝸螺兒的方法,有醬爆、有紅燒,也有時把螺肉挑出來配炒韭菜等,不過,我最喜歡吃的還是炒蝸螺兒。遺憾的是,吃炒蝸螺兒常常要用手拿,遇到吮吸困難的,還要用縫衣針或牙籤挑,挑出的螺肉少了湯汁,遠沒有吮吸香,但我技不如人,有什麼辦法呢?真希望吃蝸螺兒有一種全新的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