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憶昔/俞竹筠

俞竹筠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三年大災荒陰影,正籠罩神州大地。從蘇北蘇中往蘇南跑的人,絡繹不絕。這段時間,我無論求學工作、探親訪友,還是出差,往返渡江,亦混雜其中。咱江北佬與江北佬,能談到一塊兒。那時,南京長江大橋停建,江陰大橋、蘇通大橋、九峰山大橋、二橋三橋四橋……還沒有蹤影。渡江,只靠輪渡或民船。而南來北往的人,川流不息。

1961年寒假,我從南通天生港(南通港)碼頭上大達輪船,前往上海十六鋪碼頭。大達輪有上下三層,底層擠滿了面黃肌瘦的鄉下人,傍邊放著大擔小擔的農副產品。上層是衣服齊整的旅客,我是中學教師,在艙面上待著。上下三層裏,乘客可以隨意走動,談笑風生。

船過狼山,汽笛鳴三聲,表示離開南通了。這時,從底層上走來一位村婦,懷裏抱著“孩子”,想透透空氣。近前一看,竟然是只“蟈蟈叫”的老母雞。包被下生了個蛋。“大嫂,為啥母雞當孩子掖著?”“唉,碼頭上查得嚴哇!說是搞投機倒把,會沒收的!”“噢……”

這段江面比較寬,要航行幾個小時。村婦盡可能放風、餵食,也有空聊天。到了十六鋪碼頭,我隨村婦上了岸。剛離開出口處,有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手裏拿張百元鈔票,不管三七二十一,塞給村婦,便搶走老母雞。“啊呀,老母雞是送人的哇……”那男人邊跑邊說:“儂老婆坐月子,身體虛弱,阿拉行行好吧!”乖乖隆地冬,100元人民幣,將近我兩個月工資。可是,黑市上買賣是犯法的。

1968年暑假,我與妻女到內蒙二姐處探親。此去海拉爾拉布大林,路途遙遠,必經“京口瓜洲一水間”。然後,從鎮江火車站北上哈爾濱,經過大興安嶺到海拉爾。在農牧局招待所住一宿,再由卡車越過呼倫貝爾大草原,帶到拉布大林鎮。

晨霧中,從揚州汽車站乘車到六圩,十幾公里,開了半個多小時。下車後,人們扶老攜幼扛包袱,一路狂奔數百米,趕到輪渡碼頭。“旅客們,注意啦,霧大,稍安勿躁。”室內喇叭邊廣播邊放“學習雷鋒好榜樣” 、牆上大幅標語“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旅客尊老愛幼,讓座。翹首以待後,霧氣消退,沿踏板登上民生輪船。

民生輪從焦山繞行,江心有黑色的江豬(江豚)時浮時沉,像在歡送旅客。這時,有位說揚州話的中年男子,開腔道:“旅客同志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他口若懸河,比相聲演員還滑稽,引人發笑。我認識他,常在輪渡上做謝馥春廣告。說完笑話,他從拎包裏拿出一些化妝品。有雪花膏、鵝蛋粉、花露水、歪子油、仁丹、清涼油之類。噱頭與廣告一句接一句,什麼“樹要陽光,人要包裝,護膚用霜,奇效無雙”, “姑娘擦它,賽過秋香;小夥擦它,皮膚健康;老頭擦它,滿面紅光;老太擦它,乖乖老香!”。他說一句,旅客跟著笑一句。笑完,他才道出真言:謝馥春老字型大小,全球聞名遐邇。要買快快來買,親朋好友歡迎。片刻,便被搶售一空。他笑著抖抖空包,拱手作揖:謝謝諸位賞光,下次再會。

此時,汽笛長鳴,快到鎮江六號碼頭了。有人跑到七號碼頭,那是從京口開往瓜州的。我卻同妻兒迅速趕往火車站,買票北上。

南京長江大橋1960年初動工,1968年底公路橋(長4589米)通車。1969年元旦,我與妻女三人乘卡車遊覽。幾年前,我在南師院進修本科,從揚州到南京乘輪渡,往返不知多少次?這下好了,“天塹變通途”!終於,把大江南北的公路連接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