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理性的自由

(圖/本報系資料照)
(圖/本報系資料照)

我從小是屬於所謂「循規蹈矩」的學生,除了集體連坐,唯一被打手心是國語月考沒考滿分,隔壁班老師出的新題型不懂要如何答題。國中闖禍被校長叫去司令台罰站,那是因為覺得在操場集體宿營太幼稚。高中聯考玩過火,作文吃鴨蛋,應是妄議省主席謝東閔的「客廳即工廠」,還好低空飛過上台中一中。

大一時,軍官老生常談「主義、領袖、國家」等信念,我舉手表示國家應擺在最前面才對,也就是政黨不應該最優先,從此被視為毒蛇猛獸,只好跟異議分子混在一起。在美國念書碰到大學同學,她忽然發現「施XX原來並不是那麼偏激!」其實,碩博士班當助理的經驗非常有成就感,周一早上固定開會,完全開放、理性、平等,不發言反而會被質疑是不用心。

博一加入台灣同學會,原本應是志同道合,卻未必心靈契合。當時為了分攤風險、免得斷了回家的路,眾人決議採取集體負責,然而資深大哥往往逕自決行;對於理工的人來說,念政治的不免想太多,弦外之音就是「怕死」的意思。當時一心一意拿到學位就要捲鋪蓋回國、不想滯留美國高唱〈黃昏的故鄉〉,連編學生刊物都沿用代名,私忖以後盡量避免共事。

幸運能回台教書,被拉入台灣教授協會,自始除了有民進黨內部派系之爭蔓延,另有土獨vs.洋獨的競逐,令人心煩。菜鳥副教授再度感受沉重的從眾壓力。一回列席,忍不住問,核能不是可以有核武嚇阻的培力,環保者的答案是化學武器更有效,瞠目結舌;又一次舌劍唇槍,主席裁示停止討論、逕行表決,不過東施效顰形式民主的皮毛。

台獨聯盟遷台後,領導由留美的轉到日本派,主席黃昭堂天威難測,百思不解他腹語般的決策,請益卻老是被打槍「回去自己好好想」,十分挫折,跟過去接觸過的美國師長作風完全不同,只能怪自己悟性不夠。說來荒謬,既然不願流亡海外、選擇返鄉,竟然只能自我流放後山。

民進黨在野義正辭嚴、道貌岸然,陳水扁執政怪罪朝小野大,蔡英文儼然民選皇帝,除了原住民政見食言而肥,還執意將公投與大選脫鉤。獨盟與台教會曲意護航連任,我不再留戀、公開宣布退出。

不少台派朋友不齒小英初選翻雲覆雨,前副總統呂秀蓮最後首肯披掛上陣;然而,她主張「超越統獨」,雞鳴狗盜、人微言輕,忠於本身的信仰,漸行漸遠。中天新聞被NCC關台,曖昧國家定位凌駕起碼的言論自由,只是說出心裡的話,否則是違背追求民主的初衷,卻被質疑台灣價值不夠。

政治經濟學者赫希曼(Albert O. Hirschman)50年前出版了《退出、出聲與忠誠》,主張能在內部發言最好,退而求其次走人,卻是不能愚忠。有好長的一陣子,我被視為桀驁不馴而孤立,現在又無法見容同路人,踽踽獨行、日益蒼老。也許是我有潔癖,也許是歹鬥陣,反正人各有志。回首蕭瑟,也不過是一顆狂野的心,渴望理性的自由罷了。

(作者為國立東華大學民族事務暨發展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