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之祭

火,對我而言有一種神祕的魅力,遠觀火焰搖曳,有說不出的詭異。

幼年曾經在報章上剪下一張很小的圖片,一位印度魔術師戴上手鐐腳銬,穿過一道熊熊烈火牆,魔術的重點是當他浴火時,鐐銬皆脫,全身而退,毛髮無傷,火牆依舊旺旺燃燒。是浴火後的鳳凰嗎?這真是令人百思不解的魔術。

小時候家裡沒有瓦斯爐,身為長女的我,每天放學回家的工作之一,就是「生火起爐子」。端著陶爐到門外,一根火柴點燃一團舊報紙,上加幾條劈短的木材和黑炭,手中涼扇輕輕搧著,我專心注視火苗,看到烏黑的木炭漸漸燒成火紅,再小心端著這盆燒好的炭爐回到廚房,放上煤球。母親就是靠這盆爐火,煎煮烹調晚餐,餘火溫燒一家大小所需的洗澡水。

我是家中那個小心翼翼生火之手,了解火爐對家人的重要性,但無法理解媽媽教我唸白居易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火燒光景,直到有一天,消防車的鳴笛在夜半尖銳響起。

我跳下床,跑到家門口,看到幾條巷子外的鄰家房子著火了,烈焰在空中竄升,火勢不聽指揮地亂舞,水柱噴灑,人們驚慌哀號,錯亂的夜晚成為我童年夢魘。

對火的另一記憶,是來自菸不離手、一身勁骨,文人派頭的表舅。那時我約十歲,在報社任職的他從嘉義北上來探訪我們,表舅提到日前嘉義公園一帶發生火災,他剛好回家,看到火勢從鄰房逐漸燒到家門,他走進客廳,很鎮靜的打開抽屜,拿了一包菸關上抽屜才離開。小小年紀的我好奇他為什麼不拿走整條菸?家中沒有比那包菸更重要的其他存摺文件、首飾細軟嗎?

1988年7月,黃石公園火燒山的新聞報導震驚世人,老化森林裡盡是枯樹殘木,異常乾旱的天氣和乾雷暴帶來的狂風與雷電交織,讓兩、三百處大火迅速在廣闊的樹林間燃燒開來,延燒到公園的地表面積接近台灣總面積的十分之一。上百架直升機和飛機奮戰火海,兩萬五千多人投入滅火工作,直到11月中旬,冬雪降臨,寒風降溫,燒了4個多月的森林大火才終於熄滅。

次年暑假,我與家人去美西旅遊,來到黃石公園,被火燒炙過卻依然高聳的雲杉、黑松全披上一襲灰黑褐色,怵目驚心的火災記憶與散不去的煙霧依稀可見。所幸,冬去春來,埋藏地裡的種子,紛紛被春神喚醒,黃石公園仍以欣欣向榮的景色向遊客招手。

我承襲母親喜歡拈花惹草的雅好,婚後,在自家頂樓闢建一個小庭園,大小盆栽錯落,開花結果不輟,整理庭園是我心靈靜修的時刻。清出的枯枝殘葉,放在艷陽下曝曬後,放在一只大陶盆裡,點燃幾張舊報紙,火苗往上竄,彷彿狼煙飄繞。

空中花園的火祭,如似兒時某些記憶的延伸,隨著煙花風火,我那逝去的童年時光、不再回頭的青春歲月,以及對離世父母的思念,直上雲端,飄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