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要反戰：致每一位大雄

苦勞網

文／王顥中（苦勞網記者）

傅大為、盧倩儀、馮建三、郭力昕等四位學者發表的「反戰聲明」公佈後，網路上的批評文字正持續以幾何級數增長，或許沒過多久就可以在台灣催生出全球第一本「反反戰小冊子」了。

這件事其實讓我有種既視感。去年烏俄戰爭剛剛開打的時候，中國大陸南京大學孫江等五名歷史學者，聯名發表文章譴責俄羅斯入侵，結果立刻遭到大陸小粉紅圍剿，批評這些學者是雙重標準：為何過去在伊拉克、敘利亞、阿富汗等戰爭時都沒表態，現在卻單單只譴責俄羅斯。

文雅一點的，搬出各種考據文獻，對於烏俄戰爭背後複雜的地緣政治脈絡指證歷歷，明示暗指這五名學者的論述實在過度簡化甚至別有用心；激烈一點的，則直接舉報說這些學者都是西方帝國主義的走狗、與境外勢力（美國）唱和。

最近在台灣上演的對於「反戰聲明」發起人的各種花式吐槽：「書都白念了」、「連小學生都能輕鬆反駁」、「躲在象牙塔裡憑空幻想悖離事實」、「XX 同路人」...，這些說法在一年前都曾出現過，只不過是由政治立場相反的另一群人在微博、公眾號留言中提出。假使一年前就有 ChatGPT，或許也會有人將這份聲明丟上去，讓 AI 自動生成一份論述缺陷大肆宣揚（不過中共封鎖了 ChatGPT，可能得用「文心一言」...）。

同樣是「反戰聲明」，中國大陸孫江等人主要譴責的是俄羅斯，台灣的反戰聲明則把矛頭對準美國，兩份文件從對地緣政治的認識角度來看，似乎截然不同。又，如果我願意甘冒簡化風險，對兩邊的起草人定性，或許也的確可以說，孫江等人多屬中國大陸學界中的自由派，台灣發起反戰連署的四名學者則在台灣的學界光譜中相對左傾。

然而，在另一個維度上，我們認為這兩份聲明及其發起人，其實具有一個共通點，而這個共通點從反戰運動的角度來看，要比它們之間的差異更為重要：這兩份文件，在它們各自所位處的語境下，都是犯天下之不韙，逆著風與自己社群中擁兵自重的鷹派對話。

很多人喜歡套用胖虎、大雄作為戰爭中大欺小、強凌弱的比喻，但這個比喻在現實上欠缺對話與說服效果的原因正在於：大家都以為自己是大雄，別人才是胖虎。

  • 以色列被充滿敵意的阿拉伯國家環繞著，那以色列肯定是大雄。

  • 北約國家在戰後對俄羅斯步步進逼，於是俄羅斯也是大雄。

  • 烏克蘭正被俄羅斯入侵，當然也是大雄。

  • 中國從鴉片戰爭以來就受到帝國主義欺凌，現在又受到美國發動的科技戰威脅，受壓迫歷史記憶被召喚，國仇家恨說都說不完，也是大雄。

  • 台灣在國際上被中共打壓，聯合國進不了，國旗不能舉，三天兩頭還被威脅要武統，當然更是大雄。

只有飛天小女警裡的魔人啾啾才會公開坦承自己的邪惡動機並把「毀滅世界」掛在嘴上。現實裡，每一個歌頌戰爭的人都能為戰爭找到合宜的理由，通常也就是詔告全天下：我是大雄。

  • 猶太人確實經歷了血腥屠殺的歷史，但這可以合理化以色列今天屠殺巴勒斯坦人嗎？

  • 美國確實曾阻止俄羅斯在古巴放導彈，北約也確實數度東擴，但這可以合理化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嗎？

  • 克里米亞的公投確實有爭議，但這可以合理化烏克蘭過去八年在頓巴斯的轟炸嗎？

回到台灣自身，台灣確實沒有主動對中共發動武力的能力與意願，但是在國際上我們站了隊選了邊，對於美國的行為難道沒有連帶責任？伊拉克戰爭一開打，台灣馬上開放領空供美軍使用，還主動說要幫美國分攤軍費。請問蒙受美國侵略的第三世界國家人民會怎麼看待台灣？你說你是大雄？

反戰運動應該是一場向內自省的運動，一場向自己社群內部鷹派喊話、讓對外敵意降溫的運動，也就是看到自己除了是大雄以外，也可能曾經扮演過胖虎或其幫兇。要促成區域的和平，必須是區域間反戰派的合作與交流才可能達成，各自約束自身國家／陣營內部的主戰派。

反對以色列佔領巴勒斯坦的猶太社群是這樣、俄羅斯國營電視台裡拉布條的反戰記者是這樣、孫江等人在中國大陸譴責俄羅斯的聲明是這樣，台灣學者批判美國的反戰連署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