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山頂的黑狗兄》成一代禁歌?唱歌也會被槍決 年輕人不知的台灣血淚過往

唱歌錯了嗎?如今台灣人耳熟能詳的〈山頂的黑狗兄〉、〈燒肉粽〉、〈望春風〉、〈媽媽請你也保重〉等曲,過去其實是禁忌,〈燒肉粽〉一曲遭控「描述民生疾苦,暗示政府無能」,〈媽媽請你也保重〉雖有「不過我是很打拚」歌詞,仍遭判定「懷憂喪志」,一禁30年,而國家人權博物館近日開展之「噤聲的日常」特展,便忠實還原台灣人連唱歌都不自由、甚至因而喪命的過去。

為匪宣傳、詞意頹喪、曲調狂盪、幽怨哀傷…禁歌理由12條 首首皆中槍

禁止人民自由唱歌,並不是國民黨政府來台後才發生的。國家人權博物館表示,最早禁歌可追溯至日治時期1934年〈街頭的流浪〉一曲,歌詞描述失業男子的處境與心聲,唱著「頭家無趁錢,轉來食家己」,描寫社會負面問題,因此遭日本殖民政府查禁。這個被禁原因,與之後國民政府禁〈燒肉粽〉相仿。

箝制自古皆有,只是戒嚴時變本加厲。國民黨政府來台後,首波禁歌為「親日」或日本戰時翻唱歌曲,例如文夏〈媽媽我也真勇健〉一曲,隨後又在戒嚴下制定《動員戡亂時期懲治叛亂條例》、《檢肅匪諜條例》、《出版法施行細則》、《廣播電視法》等數不禁的審查法令,同時推行國語運動,打壓方言歌曲。

而據歷史網站《故事》刊載徐睿楷〈完整回顧,臺灣禁歌史〉一文,1973年《出版法》頒佈,即列出12條查禁歌曲的「標準」:

違反國策、為匪宣傳、抄襲匪曲、詞意頹喪、內容荒誕、意境晦淫、曲調狂盪、狠暴仇鬥、時代反應錯誤、文詞粗鄙、幽怨哀傷、文理不通而意識欠明朗……

政府為有效控制思想,台灣人連在自家客廳聽歌都不自由。在「噤聲的日常」特展前段,便設置一互動裝置讓民眾聆聽戒嚴時期各類禁歌,當〈山頂的黑狗兄〉輕快歌聲流洩而出,現場同時也會警鈴大作、警告你的思想已經踩線;此外,每一首歌的播放鈕旁,都放上該曲被禁理由。

「非常時期居然遊手好閒在山頂唱歌」〈山頂的黑狗兄〉也成一代禁曲

台灣人都不陌生的〈媽媽請你也保重〉一曲,翻唱自1957年日文歌〈俺らは東京へ来たけれど〉,於1958年由國寶歌王文夏填詞翻唱,至今已誕生60年,但許多人可能不知道,這60年裡,這首歌有30年是被禁唱的。

據記者房慧真過去所寫文夏專訪,1960年,警備總部以「思鄉情怯,擾亂軍心,減損士氣,阿兵哥不能想媽媽」將〈媽媽請你也保重〉等歌曲相繼列為禁歌,而據國家人權博物館資料,此曲被禁是因「懷憂喪志」──儘管歌詞述說異鄉遊子思念媽媽下仍堅強打拚的心境,當局說是喪志,就是喪志。

如今台灣人熟悉的台語老歌,多數都曾被迫「停播」,例如誕生於1949年的〈燒肉粽〉(原名〈賣肉粽〉,後由郭金發更名),描述戰後台灣經濟蕭條、人民生活艱辛的心聲,遭行政院新聞局列為禁歌,理由是為「描述民生疾苦,暗示政府無能,幽怨哀傷,有失正常」。

1967年發行的〈苦酒滿杯〉,也曾遭控「意象晦暗」、歌詞消極足以影響民心士氣而禁播,後來唱片公司把曲名〈酒與人生〉,才被恩准繼續傳唱。而到國家檔案資訊網檢索,關於〈苦酒滿杯〉的政府檔案就有8件以上,當局為了一首歌不斷開會檢討,禁唱以後還要確認有沒有人還在唱,只因此曲「內容哀頹,影響民心士氣,應予免播」。

太悲傷的不能唱,太high的也不行。例如〈山頂的黑狗兄〉一曲,遭批「非常時期居然遊手好閒在山頂唱歌」,禁;歐陽菲菲〈熱情的沙漠〉,雖然被禁原因不明,但各界推測是「啊──」的歌聲被當局認為淫靡而影響青少年,禁。

被禁的不只是台語歌。例如名曲〈何日君再來〉,首先詞曲作者劉雪庵留滯中國、遭認定「附匪」,再來歌名「何日君再來」也被解讀為「賀日軍再來」,直到1979年都不得製作唱片、公開播送;校園民歌經典〈橄欖樹〉,也因「主題意識不明,內容荒謬怪誕,危害青少年身心」被禁。

綜觀禁歌理由,可能因歌名、歌詞、甚至作詞作詞者身份(例如遭認定「附匪」者)被禁。因歌名被禁的經典,可說是1968年趙莉莉主唱之〈天邊的紅太陽〉一曲,歌名「紅太陽」一詞遭當局指出會聯想到毛澤東,不妥,禁。

獻唱〈望春風〉、〈補破網〉、〈雨夜花〉 被控「以台獨歌煽動群眾」坐牢4年半

「噤聲的日常」特展指出,歌曲查禁手法包括:強迫改寫、禁止公開播放、禁止現場演出、或全面禁止傳唱等,依據情節輕重不同,有取締、扣押、查禁等不同手段,重者可能因此入獄,甚至判死。

因為唱歌而入獄或判死,在台灣歷史上並不是特例。1979年12月10日,《美麗島雜誌》文宣幹事邱垂貞因為在美麗島事件現場唱了〈望春風〉、〈補破網〉、〈雨夜花〉等曲,遭當局以「以台獨歌煽動群眾」之罪名逮捕,坐牢4年半,之後每逢選舉或黨外大型活動,邱都會背著吉他獻唱本土歌曲。

回到更早的時候。1955年,25歲台北工專學生宋錫偉,遭調查局起底在1945–50年間讀過「左傾」書籍、參加學潮、曾於公司「宣揚匪政,詆毀政府」、又唱過〈農民分田歌〉與〈義勇軍進行曲〉等曲,最終被判死刑。

如今探討白色恐怖易被批為「挑起省籍對立」,但事實上,外省人也躲不過白色恐怖,已知的受難者名單中有4成為外省人,可能因為思想、因為言行、甚至因為唱歌而丟失性命,或根本是受到無辜牽連誣陷;例如1963年,廣東人余珠就因被控在寢室唱〈我是一個兵〉這類「匪歌」遭判交付感化3年。

「霸佔國會變把戲」、「稅金都給他拿去吊點滴」解嚴後的末代禁歌

儘管多數禁歌在1987年解嚴後就被解放,但解嚴後言論審查事件依然時有所聞,並不是前總統蔣經國命令下來了、台灣就自由了。「噤聲的日常」特展舉例,1989年黑名單工作室《抓狂歌》專輯中的〈民主阿草〉一曲,就因蘊含政治批判遭禁播,例如「霸佔國會變把戲」、「我們的稅金都給他拿去吊點滴」等歌詞。

所謂「末代禁歌」是1990年趙一豪發行的《把我自己掏出來》專輯,新聞局以「歌詞粗俗不雅、有違社會善良風俗」查扣專輯,改名後才可推出。1990年代新聞局停止歌曲發行審查,這歷時40餘年的禁歌之戰才結束。

「政府時時監視、看守人民的生活和行為,民眾雖生活在看似平凡無奇的客廳、書房、辦公室等日常空間中,但其所見聞和一舉一動,都可能不經意,意外僭越了政府嚴密管制、不容冒犯的禁區……」

1989年黨外雜誌《自由時代》創辦人鄭南榕為捍衛「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拒捕自焚,鄭離世的4月7日,每年國家人權博物館皆會籌畫相關活動,2018年則以特展回憶言論自由遭箝制的沉默年代。言論自由不是天上掉下來,連唱歌也不自由的日常,便是「噤聲的日常」特展希望台灣人不要忘記的那段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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