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龜趣事/楊明明

楊明明

因為小兒的喜歡,家裏添了兩只龜。一大一小,一灰一青。順勢起名,“大灰”“小青”,不知它倆是否樂意,也或許它們的情緒中根本不存在“喜”“惱”這一說法。它們靜止,平和,總是這樣。淺水中,大灰靜臥,小青趴其背,它們同時四肢縮緊,脖子伸長,腦袋向左上方微傾30度,一模一樣的姿勢,一模一樣的神情。在思考人生?在細數時間流逝?……不得而知。

一日,我忽然念起,烏龜是需要曬太陽補鈣的。扭頭望向陽臺那燦燦的光,便急急把它們從水中撈出,放到陽臺上,依“遛狗”樣“遛烏龜”,不知它們是被強光刺著了眼,抑或是天生膽小,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自由,它們竟還是一動不動。

等不得,我便關上靜音門,隔玻璃悄然觀察。它倆依是靜靜的,仿佛兩塊石頭,看不清首尾。無趣,我便決意上床午睡。未幾,便從外面傳來大力的碰撞聲。我起身,發現它們正在撞靜音門,不屈不撓的樣子,一反常態。原本以為陽臺這片溢滿光的小天地足以讓它們滿足,哪成想,它們竟然有顆“野心”,嚮往著更大的世界。我敲敲玻璃,它們受驚般歪著腦袋,望向不知名的方向,靜止。打個呵欠,我再次上床。很快,外面又傳來了“驚天動地”的響聲。我想起身,太困了,竟在這片嘈雜中睡了過去,格外香。醒來,它們早已再次恢復了原本的靜默模樣,只是添了層濃濃的慵懶的興味。太陽西下,我把它們從陽臺撤回,挪到客廳的玻璃缸中。仿照古人,讓它們“日落而息”。

萬物對於自己感興趣的都會格外熱衷,烏龜亦是。此後,每到午間,陽光灑滿堂,它們就開始躁動不安,在淺水中爬來爬去,碰來撞去。我暗笑著,把它們“拎”到陽臺。次數多了,它們不再有絲毫的縮手畏腳,變得自由而舒暢。一踏入那片陽光,便立即興奮。各自找盆小花,依傍而伏,它們的脖子狠狠伸長,不看軀體,頗具蛇的情態,真沒想到“縮頭烏龜”可以把脖頸伸展得如此恣意。它們的四肢亦是拼力伸長,每個小爪都蒲扇般極力張開,猛然一看竟像齊刷刷的船槳。兩只烏龜,八只船槳,頗有些壯觀。莫不是它們想要曬的不是龜殼,而是裏面的皮肉?

每每此時,淘氣的小兒都會笑嘻嘻地蹲下,戳戳它們的腦袋,腦袋縮;戳戳前爪,前爪縮;戳戳後爪,後爪縮;再戳尾巴,尾巴縮。軀體都縮進去,尖尖的腦袋便被頂了出來……我有些啞然,原來,烏龜殼的空間竟不足以讓其全身都完美地“棲”在裏面。這可把小兒樂壞了,伸出胖胖的指頭,靈活十足地戳來戳去。只見烏龜們縮尾巴,伸頭;縮腦袋,伸小爪……忙得不亦樂乎。“烏龜似與小兒相樂。”我不由莞爾。

賞龜是件美事。回到家,抖抖工作帶來的疲憊,我會先去看看靜止的它們;忙著洗衣、做飯,我會習慣性地瞥它們幾眼;讀了幾頁書,累了,會揉揉眼睛去瞧瞧它們……心中湧過莫名的安心、靜謐。時光對待它們仿佛特別溫柔,沒有濾給它們任何匆忙的痕跡,這給一直馬不停蹄的自己添了一層說教的意味。

它們偶現粗暴,為了爭食。扔下兩片火腿,大灰嗅覺敏銳,立即飛般爬行,張開大口一下逮住,小青後知後覺,尾隨其後,想去爭奪。大灰顧不得吃,不停地調轉身體,躲避小青,靈活異常。我驚異,原來靜如處子的它們竟可以動若脫兔。又歎惋,明明不遠處還有一片火腿,為何不視不覺?電光火石間,我恍見紅塵中的些許瑣事,可能一轉身、一回眸便能驚覺人生困境別有蹊徑,而慣性使然,我們總會執著於眼前。眼見兩龜如同陀螺般轉來轉去,一只不讓,一只不棄,我彎腰撿起另一片火腿,扔到小青跟前。小青略一遲疑,飛速銜起吃食,奔到僻靜處享用。大灰也終可以安心。又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日後,每每遇到欲求不得之事,我眼前總會晃動起一片默然的火腿,心境頓時莫名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