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 火/胡正彬

胡正彬

不到萬不得已,老家人一般是不燒火取暖的。

糧食匱乏的年代,柴禾也匱乏,況且,煙塵還會把牆熏黑了,老家人雖然窮,但一直很講究。

老家人笑稱自己是窮講究。

況且也不太需要燒火。

白天孩子們都跑出去玩了,玩起來就不冷了,頭上還冒熱氣哩,天一黑就鑽進被窩睡覺了,被窩裏比坐在火堆旁暖和,火堆是一面熱,被窩是四面熱。

燒火一般在三久天,一年最冷的這幾天,特別是化雪的時候,落雪不冷化雪冷嘛。

也不全是因為冷,雪一化,外面就泥濘了,一個家庭,一般只有一雙或兩雙膠鞋,那是大人們幹活穿的,沒有膠鞋,孩子們就出不去了,縮在家裏,沒事可幹,就感覺冷,於是就央求媽媽燒火烤,媽媽一般不同意,最後,妥協的往往是爸爸,爸爸比較大方,沒媽媽們會過日子,或許,爸爸們也想烤火了。

烤火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烤火的“意思”,主要不在於取暖,而是好玩。

小孩子們,誰會老老實實蹲在火堆旁、伸著小手、小腳,一坐一上午,一坐一下午啊!一定要找點事,否則,就不是小孩子了。

找什麼事哩?找吃的,能烤了吃的。

只要不是荒年,鄉下可烤的東西多著哩!

花生,紅薯,荸薺,菱角,粉條,稻穀,甘蔗,只要是能吃的東西,都能烤。

即使是能生吃的,例如菱角,荸薺,甘蔗,甚至熟的還沒生的好吃,也要烤著吃,烤的是一種樂趣。

花生,最好吃的形式,首推油炸花生米,又脆又香,然後是炒花生,然後是生花生。

烤的花生,是最不好吃的,稍不小心,就把花生殼烤著了,只要殼著了,不管熟不熟,都得吃了,沒法再烤了,一般是半生不熟。

即使熟了,也不好吃,軟裏吧唧的,不香也不脆,好吃不好吃是次要的,主要是享受過程。

烤紅薯,也不容易,要不斷地翻轉,稍微慢一拍,就烤糊了,一邊糊了,另一邊還是生的,烤了多少年紅薯,從來沒吃到過大街上賣的那種通體柔軟的紅薯。

哪里軟了,就把哪部分啃掉,繼續烤,先下嘴為強,兄弟姊妹們多啊!一個個跟狼一樣,到手的鴨子都會飛的,到嘴的才算自己的。

冬天,是一年中味道最單調的季節,烤,就是要創造一些新的味道來。

或者,烤的不僅僅是一種食物,更是一種情調。

烤粉條最有意思,黝黑幹硬的生粉條,那是不能吃的,嚼不爛,也沒味,只要往火上一伸,“噗”地一聲,立馬就鼓了起來,跟變魔術似的,趕緊拿回來,稍微一猶豫,就著火了,化為灰燼了。

把鼓起來的吃掉,再烤往下烤,越來越短,直到要燒到手指頭了,還不能作罷,還要拿兩根木條夾著烤。

這樣吃,一上午,肚子裏一點感覺都沒有,吃烤粉條,不是為了充饑,跟抽煙一樣,品味。

烤稻穀是最簡單的,抓一把稻穀,撒進熱灰裏,你就等著吧,一轉眼,就“啪啪啪啪”地往外蹦了。

蹦出來的,都是熟了的,不用思考,不用辨別,剝掉穀殼,填進嘴裏只管吃,比爆米花香。

一幫小孩伸著頭,瞪圓了眼睛,趴在火堆旁,爭搶著,跟小雞啄米似的。

其實完全不用搶,一把稻穀,轉眼蹦出百十個爆米花,最慢的手,也能摸好幾個,搶的,就是一個熱鬧勁。

要是趕上來客,爸爸還會在火堆旁溫一壺米酒,紅泥小酒壺,爸爸陪客人在桌上喝酒,我們就幫爸爸看酒壺。

男孩子們,誰表現好,爸爸也會賞你喝一口。

一口熱酒吐下去,整個喉嚨都發火了,太難受了。

爸爸趕緊賞一口菜壓壓,其實真不想喝酒,就是為了這一口菜,一塊雞蛋,一塊豆腐,能吃上一塊肉,那就更好了。

也有把酒烤著火的時候,酒一著火,就沒味了,就得再換一壺。

現在,我住在城裏,有暖氣有空調,不管多冷的天,在家裏穿著單衣就行了,比烤火舒服多了。

但是,每到冬天,我都會想念在老家烤火的日子,想念在父母的羽翼庇護下,兄弟姐妹一起成長的清苦卻無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