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單全收

作者：汪培珽

親愛的莎

姊姊第一次說通勤遇到騷擾，約十五歲，她的大聲回嗆嚇得對方落荒而逃。這回又遇上──她坐舊金山的捷運快線要去找朋友，當時車上乘客不多，對面一個男人對他亂說一些歧視又猥褻的話──朋友聽到姊姊事後的轉述，似乎比當事人還難過。

姊姊說：「我一點點難過都沒有。原本我在看書，只是拿出耳機戴上。繼續看我的書。」為什麼同樣的事情，有人難過得不得了，姊姊卻能當對方是空氣。

半年前，有天我到弟弟學校送午餐，他見到我開始說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我去找老師換課外活動的日期，他卻開始狂罵我，完全罵不停，整個人好像發瘋了一樣。」弟弟敘事的態度，冷靜到讓我無法和發生的事情連在一起。

他不是應該跟老師一樣氣嗎？至少在我面前也可以抱怨老師有毛病吧，「你不會好好說話嗎？」

現在我才知道，姊姊弟弟對於這類的騷擾，完全不買單。

親愛的，當你說老闆怎麼狂罵你、你難過得快要生病了，才讓我想到了我家小孩的故事。你明明覺得你的老闆有神經病，對於一個神經病罵你的祖宗八代，為什麼買單？

因為你打心裡認為你老闆說對了什麼，不是這樣，你不可能難過到這種程度，對嗎？這就好像路上有神經病罵你，你不可能因此難過得要吃藥才能度日吧。

老闆可以罵員工的祖宗八代嗎？可以的。你的教育就是這樣教你的。

童年的成長經驗，深深地影響著每個人。長大成人後，你看起來很強壯，但小時候家庭和學校帶給你的傷害，有些地方還沒復原。那些地方就是你的死穴，一戳就痛。不是只有你，打罵教育下長大的孩子，都有相似的問題，只是多數人不知道源頭在哪裡。

為什麼這麼多被騷擾的女生，覺得是自己的錯？因為成長環境總是要女生先檢討是否「守婦道」。為什麼這麼多受婆家欺壓的媳婦，忍到死也不肯出聲？因為成長環境老早告訴你不這樣做就是不守婦道。

為什麼這麼多受父母霸凌的小孩，最後卻是最孝順父母的？因為太多的大人，只會用對自己最有利的觀念來教育孩子。孩子在童年所受的經歷，不是你想甩開就甩得開的。

「為什麼不公平的事，你要照單全收？」你答不出來。我說：「因為從小，你母親對你的否定，你早已習慣照單全收了。」你不反抗，心裡再氣，也不反抗。

「只要忍耐，事情就會圓滿。」是你人格的一部份。但是，不分青紅皂白的忍耐，從來不會帶來圓滿。太多表面上的圓滿，只要你敢往下挖，都是千瘡百孔。

我家姊姊弟弟對於不公不義的事，為什麼不買單？很簡單，因為我從來不用權威壓抑他們。我寧願他們反抗我，也不要那所謂的圓滿。

在家裡，只要他們站得住腳，他們會跟我力爭到底。一個對父母不分青紅皂白都百依百順的人，你還能祈求他們出了社會能多勇敢嗎？

當我質問你為什麼要對別人的批評照單全收時，你馬上說：「我女兒也是這樣。甚至別人還沒批評呢，她就自動往自己身上攬了。」

你可能需要檢查一下，你是怎麼教育她的？事情又繞回了原點：能看穿、看透、突破童年經驗的人，人生裡的不必要委屈，才能減到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