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要黑，人肉要白

作者：唐湘龍

為什麼沒有大陸偷渡客了

曾經有個卸任總統在演講的時候說，什麼是國際觀？國際觀就是「先對你們家的外勞好一點」。

這個總統叫馬英九。國際觀？外勞？這是什麼邏輯？有點扯。那就從阮國非的案子扯一下。

阮國非是個移工。越南籍。俗稱的逃跑外勞。

他死了。他被開了九槍。全身上下17個彈孔，貫穿傷很多。開槍是警察。

貫穿的原因是正面、近距離，而且幾乎集中腹部。推估開槍距離不到五公尺。

阮國非被控偷車，被攔下時全身幾近赤裸，這也表示他身上並沒有致命武器。警方的說法，他襲警的唯一武器是隨手撿起的小石頭。然後，就是9槍。他才27歲。

這個阮國非其實就只是想逃。

查緝非法移工不是警方的工作重點。那是移民署的事。但阮國非被控竊車，讓他變成了刑事嫌犯。警方從查車查到了阮國非，結果衍生了悲劇。人權團體開始檢討用槍時機，是不是防衛過當？還有，那幾乎清空彈匣的9槍裡，有沒有歧視問題？

合法的子彈，有沒有非法的歧視？這是美國社會這些年的政治熱點。簡單講，如果不是阮國非，如果是本地人或是白種男性，扳機會被拉動嗎？

社會心理學已經有太多研究，子彈是會看人的。遠的，像二戰的研究，美國大兵殺日軍比殺德軍兇狠。近的，像美國社會的現狀，警察的心智圖像裡，黑人比較像罪犯，遇到黑人，警察比較緊張，開槍的衝突高出很多。

所以，阮國非的這條命，需要釐清的有兩部份。

一是用槍時機，有沒有防衛過當？這必須透過警方的執法影像去討論。影像還沒有公布。

還一個，是比較複雜的。就算防衛過當，為什麼？誰扣動了扳機？是執法的員警，還是這個充滿歧視的社會？

現在，全世界都差不多，對非法打工者極不歡迎。上星期，美國總統川普才宣布取消「追夢者計劃」(DACA)，要把80萬幼年入境美國的非法移民遣返，輿論嘩然。他們入境時的平均年齡6歲左右，在美國成長，完全美國化，有的都像阮國非那麼大了。連蘋果庫克都講話，說要捍衛他們的工作權。

在台灣就不必嘩然了。台灣根本就不是追夢，也不允許追夢的地方。台灣曾經遣返過的孩子太多了。台灣人面對移民、移工的心態比較像是「搭公車」。明明自己也是外來移民，但來得早，就像公車乘客，在車外，想辦法擠上去，上了車，就希望車門別再開了。

歧視還分兩種。一種是制度性的歧視。除了歐盟內部，現在的國際社會仍然不可能把本國人和外國人完全同等對待。但另一種歧視比較可怕、可悲，那是人性問題。對弱勢者的歧視是展現自我優越的最好方式。這種弱勢，絕大部份都是經濟上的弱勢。歧視者不太把弱勢者當人看。不管他是合法或是非法。

台灣人別裝高級。那太噁心了。實務上，歧視的幽靈無所不在。以前吃狗肉分四等：一黑二黃三花四白。現在吃人肉反過來，一白二花三黃四黑。

你應該懂我意思。

在台灣，藉著中文的方便，內外有別。只要被歸類為外的，就是「非我族類」。外勞、外傭、外配，都一樣。這種因為外國而來的勞、傭，都是經濟關係。甚至婚配而的配偶也是一種買賣。買回來利用、糟蹋的。這些人當然弱勢。雙重弱勢。他們不只在本國弱，不弱不會離鄉背景。但他們在台灣更弱，因為形單影隻，語言不通，精神、肉體都被禁錮。再說一次：台灣人不要再裝高級了。對外勞、外傭、外配的歧視、虐待太多太多了。

因為這種心態太普遍，太明顯，太深入人心，阮國非身上的9槍17個彈孔到底算誰開的？

如果從對待移民的態度來看，其實那是社會發展的反指標。一個越有活力、越有自信、越需要勞動力的社會，對移民通常也越友善。不管合法、非法，移工越多，表示這個社會經濟繁榮、生活容易。這一定顯示了移民本國和台灣之間的發展落差。台灣人當然可以用這種落差來安慰自己，但實在不該在這種落差之上形成歧視。

你如果不理解我在講什麼，你可以去一個叫「靖廬」的地方看一看。20年前這裡人滿為患，甚至直接叫做「大陸偷渡客收容中心」。那時候，人滿為患，動輒數千人。偷渡來台灣打工的大陸人太多了。現在呢？空了。幾乎全空了。兩位數很了不起了，而且幾乎都是東南亞籍，大陸籍幾乎快絕跡了。為什麼？

陸勞、陸配的消失是這十多年台灣的特殊社會現象之一，不必偷渡來台灣，不想嫁來台灣，反映的，就是兩岸發展落差逐漸消失。台灣吸引大陸人的動能沒有了。如果有一天，連東南亞的朋友也不想來台灣工作，不想嫁來台灣，那就表示台灣已經掉到人家後面去了，那就不必再談「新南向」了。以後誰歧視誰？誰虐待誰就很難講了。

阮國非是個極端的個案。但因為極端才有機會帶我們反思自己。這件事沒這麼快落幕，再過一個多月，今年的亞太經合會在越南開，宋楚瑜先生或許有機會面對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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