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爆料才是我們的生存之道」(下)——訪《週刊文春》編輯局長新谷學

「以往週刊雜誌在新聞圈是最底層的存在。」《週刊文春》新谷學編輯局長說。不過,如今立場已經逆轉。《週刊文春》的獨家爆料,就連電視臺和報紙都爭相跟風報導。這個曾經站在最底層仰望傳媒界高峰的男人是如何實現這一逆襲的?

親身感受到風向轉變的NHK紅白製片人貪汙事件

週刊雜誌曾經是媒體資訊金字塔的最底層——。
現任《週刊文春》編輯局長新谷學回首當年,不禁感慨萬千。

新谷學1989年入職文藝春秋,初到《週刊文春》時,他才30歲。不知該如何尋找新聞線索的他,只能孜孜不倦地到奧姆真理教的南青山道場蹲守,跟各報社社會部的記者不停地交換名片。

「站在新聞圈鄙視鏈最頂端的是NHK,然後是大報社、電視臺的順序。我當時的工作就是去討好報社政治部、社會部、經濟部等部門的王牌記者。當時真的是厚著臉皮追著人家求指教,說自己什麼都不懂,還望前輩不吝賜教,等等。於是從他們那裡撿了不少漏,報了一些他們不能報的事件。」

新谷學第一次親身感受到風向轉變,是作為專題班記者曝光2001年紅白歌合戰製片人貪污事件的時候。

「製片人給無關的節目臺本作家匯款,然後取得回扣,就是這麼個醜聞。曝光對象是最強的NHK,需要實錘,所以就派了中村龍太郎記者(當時,現在自由撰稿人)蹲了近1個月的時間,終於把支付明細單要到了。」

「最終製片人被捕,各大報社和電視臺蜂擁而至,於是就變成了我和中村記者每天給前來打聽消息的記者們『上課』了:『OK,下一個是讀賣新聞,那麼現在有請每日新聞。』跟以往完全反過來了!——我當時真的感觸良深。」

只有手上拿著消息的一方才有主導權,才能掌握全域。新谷學堅信這才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紅白製片人貪汙事件最終發展成了拒交收視費運動,也逼上NHK進行改革。我覺得對社會多少帶來了些好的影響。」

「那之後我就跟手下的記者說:『我會替你們好好收屍的,放心大膽地去給我爆料吧!』不停地踢著他們的屁股,踹出去工作。《週刊文春》接連扔出2004年福田康夫官房長官未繳納·未投保國民年金問題和2003年大島理森農水大臣秘書涉嫌收受賄等政治家的重大爆料後,甚至開始有人稱新谷班為『殺手軍團』了。」

打造獨家爆料盈利模式

2012年4月新谷學就任總編,進一步強化了獨家爆料路線,不過,當了編輯局長之後,他的想法變了,認為「我的使命是創建一個靠獨家爆料來盈利的模式」。

「報導了渡部建(UN-JASH)出軌的那期雜誌印了50萬冊以上,還被一搶而空。但不可否認的是,從整體來看,雜誌紙媒銷量仍是一路下滑的。如果不能確保充足的預算,就只得被迫削減經費,這麼一來也無法吸引優秀人才,雜誌內容也會越來越沒意思,抗風險的能力也會削弱。數位化轉型已經成了最大的課題。」

找獨家爆料費時費力,成本和風險也隨之而來。為了不陷入惡性循環,必須打造出一個能夠確實靠「文春炮」掙到錢的良性循環。

「《週刊文春》是週四出(首都圈等地)。不過前一天會在網上做單篇文章的收費閱讀。渡部建的時候,1篇報導收費300日圓,賣出了4萬份以上,營收是1200萬日圓。」

「而且我們在網上出了2篇報導摘要,一共有8000萬左右的點閱量,假設30%能轉換成廣告收入的話,算下來就有2400萬日圓進賬。」

此外,對電視臺,新谷學定的素材使用費是1個節目每使用1次,文章是5萬日圓,視訊是10萬日圓。

「以前如果說電視臺要用我們的素材,我肯定會高興地雙手奉上:『請隨便用,算是幫我們做宣傳了。』但也分情況,比如,光BECKY問題,電視臺就做了1個小時的節目。觀眾光看電視節目吃瓜就吃撐了,就不會來買我們的雜誌了。」

「我就想,這個要是不按內容經濟的標準來收費顯然是不行的。就這樣到了現在,終於在紙質雜誌的營收外,又打造了一個可以產生巨額利潤的體系。這些利潤也都會投到新的調查採訪上去。」


新谷學《週刊文春》編輯局長(高山浩數拍攝)

引發連鎖爆料反應的「文春Leaks」

新谷學還告訴記者,由於《週刊文春》不斷拋出重磅大料,其資訊提供視窗「文春Leaks」收到的爆料投稿無論品質還是數量都有了飛速提升。

「當初在董事會上提議做『文春Leaks』的時候,我還遭到反對了呢。現在每天能收到幾十上百的爆料投稿,總編和專題班記者全都要過一遍,然後從中篩選出幾個,再分派給記者去採訪。比如持續化給付金相關的資訊,之後也陸續收到了不少投稿。」

「不過,總有人不相信我們的說法,『我們不買料』,我們首先會告訴投稿人這一點。雖然最終我們去實際採訪了,寫成報導發表出來後,還是會給謝禮,但這個謝禮跟稿費是同一個概念,價格也走的是行價。」

金錢遊戲是不會參與的。但即便如此,文春還會接連不斷地收到具有報導價值且可信度高的爆料投稿。

「河井克行、案里夫妻的問題,最早也是有人給文春Leaks投稿爆料的。爆料人開頭第一行是這麼寫的:『我最開始是想交給員警的,但中途我感覺可能會被壓下來,所以就決定發給文春了。』」

「『就算對手再強,也絕不瞻前顧後,敢為爆料人衝鋒陷陣。就算冒些風險,就算花費些金錢,也會幫爆料人曝光出來。』——我想這就是《週刊文春》的品牌形象,也是我們的勳章。」

放獨家大料→通過電視和網路等媒體擴散資訊→產生利潤→獲得信賴(成為恐懼對象)→收到更多爆料投稿。這種理想化的良性循環正逐漸形成,到了現在,說到獨家爆料,基本上已經是《週刊文春》一家獨大了。

「以前《週刊文春》即便出了獨家爆料,別家引用的時候要麼就是『據一本週刊雜誌稱』,更過分點的媒體,就乾脆連資訊來源都不提,直接來個『據悉』就完事了。」

「我當總編那時,都是直接給那邊媒體的負責人打電話,要求把我們雜誌的名稱給寫全了,這種抗議我做了很久。我們打天下靠的就是獨家爆料。希望他們對獨家爆料多一點尊重。經過一番努力,最近就連NHK、《讀賣新聞》轉述新聞時,都會加一句『據文春稱』了。」

大報社也有人跳槽過來

現在都知道想要當獨家爆料界的王者,那就得來文春,因此不僅競爭的同行雜誌,就連大報社也有記者前來投奔。

「看著滿頭大汗卻熱血沸騰地對我說『想在這裡大展拳腳』的記者,我真的非常高興。聊了一會後,就感覺得出是否是個能做採訪的人。夠討人喜歡,夠臉皮厚,夠真誠。滿足這3點的『大忽悠』,是我們用人的基本。」

新谷學沒有輕敵之意,卻也客觀看待在同一條獨家爆料的路上再難盼到有競爭對手出現的這一狀況。

「有家大媒體的幹部曾跟我透露過。(管理層)光看到對方發來的上訴信件就開始慌張了,直接放話:『要是被告了,你就自己掏錢去搞定』。你這麼做,記者怎麼敢去衝鋒陷陣?」

「實際上做獨家爆料不是一蹴而就的。肌肉變弱的話,關鍵時刻就跑不動了,拳頭打出去也會是軟綿綿的。可我們正相反,我們可是在這樣的戰場上一路拼命廝殺過來的。」

「我感覺最近整個社會面對強勁的對手時,都逐漸喪失了反骨心。我一直覺得就算是當唐吉訶德,也總得有一個媒體能站出來,不管面對怎樣的對手,都敢用事實真相武裝自己,敢於正面硬杠到底。」

不過就是個週刊雜誌而已——。然而只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揮刀一路奔殺過去,不知不覺間周圍的風景就會慢慢發生變化。這是新谷學長久以來的信念。

現在,從未看過的風景似乎一點點闖進了新谷學的視線。

(點擊閱讀採訪前篇)

標題圖片:《週刊文春》2020年7月2日刊  刊登了UN-JASH渡部建的獨家發言引發熱議(高山浩數攝)

加部究 [作者簡介]

1958年出生,自由撰稿人。立教大學法律系畢業。曾就職於日本體育新聞社,後轉做自由撰稿人。主要撰稿領域是足球,曾7次採訪報導世界盃。著書有記錄日本足球50年歷史的《日本足球戰記》、《即便如此也備受讚譽的高中足球的非常識》(以上均為KANZEN)、《大和魂的現代足球》、《足球移民》(以上均為雙葉社出版)、《祝祭》(小學館文庫)、《忠成》(GOMA-BOOKS)、描寫傳奇踢拳高手澤村忠半生的《真空飛膝踢的真實》(文春NESCO)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