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裁者的韌性

土耳其在5月28日舉行總統大選第二輪投票。由於14日第一輪投票前，土國與西方的專家多預測反對派候選人基里達歐魯會以過半得票勝出，結果完全不對，所以這次大家都變得比較保守，轉而預測總統艾爾多安應會順利連任。對自由派而言，這是被迫面對現實的無奈。但對局外觀察者，卻能從選舉過程中得到許多啟發。

先看選舉預測為什麼會錯。土耳其學者事後檢討，指出他們事前的預測其實只是自己的期待的投射，並不是事實。他們太重視民調數字及推特上的發言，太會跟著啦啦隊起舞，卻完全無視於艾爾多安的實力及基里達歐魯的弱點，以致預測與現實脫節。

美國記者也去艾爾多安的鐵票區訪問支持者為什麼票投艾爾多安。支持者除了細數艾爾多安過去對的地方建設外，更強調「他是我們的人」。美國著名認知科學家雷可夫教授在他的名著《別想那隻大象》中就指出，「人民投票不一定出於自身利益。他們投的是身分，投的是自己的價值觀，把票投給自己認同的人。」在這裡完全得到驗證。

艾爾多安過去有沒有成就？有。他大大提高了基本工資、津貼與公務員薪水，降低退休年齡，提供天然氣價格補貼，也推出低利貸款。沒有這些成就，正義與發展黨也不會長期執政。可是他後來愈來愈獨裁，由總理轉當總統後修憲擴權，將虛位的總統變成超級大總統，成為幾乎無人能敵的土耳其蘇丹。透過資源分配操弄政治，中立的文官體系開始見風轉舵，原本應獨立的中選會、法院也仰他鼻息辦事。他更掌握了國內將近90%的媒體，主導了重大議題的討論方向，反對勢力幾乎沒有話語權。

土耳其近年經濟很糟，近5年貨幣貶值450%，通膨逼近100%。但艾爾多安發現對經濟衰退最感到痛的是城市居民，這些人本來就不會投他。而他的鐵票區在農村，農村對通膨的感受還沒那麼快，所以他在農村的宣傳重點都擺在過去的成就。

今年2月土耳其大地震，暴露出公共工程的品質太差與政府救災的顢頇。一般預測這應會影響艾爾多安得票，結果還是沒有。他在災區的得票還超過反對黨，因為他完全掌握了媒體，根本不讓媒體討論經濟或救災問題，轉而把重點導向土耳其的軍事與外交。這讓鄉下的選民感到興奮。

今年是土耳其建國100年。1923年凱末爾革命建立共和時，強調現代的土耳其是一個世俗的國家。但是艾爾多安的正義與發展黨卻是宗教的政黨，與凱末爾當初的理想相悖。可是土耳其人現在似乎更在意的是民族主義，不是世俗路線。許多選民表示，土耳其現在有強大的國防工業，不必再向列強鞠躬哈腰了。他們需要艾爾多安這樣的強人，他帶來信任與安定，也讓土耳其有了獨立的外交政策。其他經濟、救災等問題，艾爾多安一定有能力最終解決。

西方說在艾爾多安身上看到獨裁者的韌性。要推翻這樣有韌性且幾乎完全掌握媒體的獨裁者，顯然還需要更多的努力。

（作者為東吳大學政治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