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文字裏/和貴群

和貴群

耳順之年,驀然回首,驚奇地發現,從十歲入學認識第一個漢字、學會第一句漢語伊始,自己大半生精神生活的淵源始於文字。改變命運、榮辱跌宕無不因為文字。那些多彩生動而有靈性的文字叢林已然融入自己的血液,成為靈魂的化身。它們整齊有序地排列在我的內心深處,隨著指尖流淌出來,構成了我生活的基調。

因為高齡跳級,三年結束小學生涯。小學階段,大部分時光在地上寫寫劃劃,四年級時終於千呼萬喚見到了兩本書,一本語文一本算術。生在“讀書無用論”、“不學ABC,照樣幹革命”的動亂年代,正是讀書求知的花樣年華,卻組織到生產隊參加集體勞動的時間超過讀書時間,絕大部分時光把書讀到藍天下、生產隊的包穀地裏,屬於自己的自由時間跟在稍大的學長們屁股後面瘋跑,在河裏抓魚摸蝦、田野阡陌追鳥雀掏鳥窩。好在自己根正苗紅,1976年被貧下中農管理協會推薦上了初中。

初中三年正值文革結束,百廢待興,老師把教書育人擺上了神聖的正業,學生把為“中華崛起而讀書”作為人生無尚光榮的目標。無奈基礎薄弱,消化不良,只能囫圇吞棗。披星戴月,忘我苦學,功夫不負有心人,恢復考試制度後的1979年全班同學大部分被中等師範學校和衛生學校錄取,也算是跳出農門,端牢了“鐵飯碗”。我也終究不負父母望眼欲穿的期待,靠著自己雞腳杆似的那些文字,以不錯的成績跨進了普通師範學校的門檻,算是父母節衣縮食供我讀書識字沒有白費。

師範三年,輾轉南北。先在蘭坪師範就讀兩年,承蒙老師厚愛,讓我獨自包攬了師範部的黑板報宣傳欄。每逢週末,孤身一人在學校寫寫劃劃出專欄,整天和文字糾纏,時間久了,竟然驚奇地讓我記住了它們中的大部分。第三年撤校合併,為了那些在睡夢中都在寫寫劃劃的文字和螞蟻腳杆一樣的數字跨過瀾滄江天遙地遠地跑到怒江邊的怒江師範完成最後一學年的學業。

師範畢業後,我回到了遠離老家80多公里的鄉鎮,在鄉鎮校區又被分到離鄉鎮所在地30裏外、不通公路的深山村小任教。至此,文字讓我謀得了一份職業,生活有了保障。這一切的回報都源於文字,我感恩一生辛勞讓我解惑、傳播文明的園丁,我感恩文字,並深深地愛上了文字。無法想像,如果沒有文字我將怎樣地生存下去。

至此,我堅定不移地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說法。面對低廉的薪水、饑餓的肉體,面對四個年級的複式教學,從清晨鳥鳴中醒來清脆的發聲到傍晚的嘶啞聲帶,我總是百般地自我安慰,面對貧瘠之地和窘迫的村民,我畢竟有一個固定的職業和一份生存的工資。

等一切靜下來後,我對自己徹底地反思。面對沉重的工作壓力和饑餓的肉體,我試圖執筆取暖,煮字療饑。常言不是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嗎?我仿佛看到那方方正正的文字,一排排地站在我靈魂的深處,融化成我的血肉,等待我的召喚。

經過深思熟慮,我與自己簽下了一份中短期的“契約”,內容包括5年時間離開這個遙遠的小山村,10年後調城裏上班。並對目標的實現路徑作了精心策劃,就是要通過博覽群書,充實自己,提高自我,以工作實績和業內口碑取得成功,如願以償。

從此,我每天聞雞而起,向著希望充滿信心去做好一天的工作,晚上在煤油燈下精心設計四級複式教學方案,一絲不苟地備課,批改作業,擠時間閱讀凡是能找到的書籍和學習寫作,每日睡前進行反思總結一天的工作得失。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一個學期的努力,在校區統考中我的四個班學生成績全部名列全大隊前茅,受到校區表彰。我嘔心瀝血寫下的文字在周邊各地州和省級報刊不斷變成鉛字面世,有些文字還發表到東北和西北的一些報刊。

1985年,縣城搬遷。縣城最大的中心完小遷移到新址,留下的師生理所當然的變為鎮中心完小。學區校長楊捌金是一位愛才惜才的人,他力排眾議,摒棄論資排輩陋習,一紙調令將才二十出頭,三年教齡的我調入中心完小任教導主任,主管學校的教學工作。中心完小可是整個校區的門面和標杆,是全校區幾十所學校的典範。我與自己簽署的“契約”第一個目標提前2年實現,這不僅是我遇到了好領導,也是對我工作的首肯和寫下的那一粒粒文字的價值認定。

結束了煤油燈下煎熬的歲月,在燈火通明的夜晚,當辛勞一天的人們進入夢鄉,我依然鍾情於文字為我展現的大千世界,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的瓊漿玉液,依然聞雞而起,以百倍的信念投入緊張的工作,依然沒有放棄文學創作,我寫下的文字不時變為鉛字出現在一些報刊上。

兩年後,又一紙調令讓我進城在縣教育局教研室上班,專事進行小學教學研究工作。我與自己簽署的“契約”第二個目標提前5年成為現實。當年的教研室只有主任和我一官一兵兩個人,平時認真完成好局領導交辦的工作任務和教研室本職工作外,我們還要深入縣直學校和各鄉鎮的一些學校聽課、評課,偶爾還要上幾節示範課。為了拓展教研工作,我建議主任廣泛開展教學理論研究和進行教學論文徵集,為了把一線教師的教育理論文章及時發佈進行交流學習,在主任大力支持下,由我創辦了縣裏教育史上第一份臘板手刻,手工油印裝訂、沒有書號沒有批准機關不定期的內部贈閱資料《蘭坪教育》雜誌,沒有稿酬也無辦刊經費更沒有專人負責,主任和我每學期還要負責小學數學語文出題手刻油印發放統考批閱各項工作,《蘭坪教育》辦了不到一年便流產,這份經我手一字一句刻印的雜誌至今讓我銘記於心難以忘懷。

四年後,我離開了教育戰線,被調到縣廣播站任站長專職從事新聞宣傳工作。在做好廣播節目轉播,傳遞黨的聲音的同時,發展壯大通訊員隊伍,創辦了自己的廣播節目,播送本地新聞,傳播各行各業發生的新聞事件。並把前任創辦的“廣播電視報”繼續辦好,辦出特色,定期不定期地印刷贈閱,擴大宣傳面。在廣電局的兩年多無論在廣播站還是在局領導崗位,我都沒有放棄新聞寫作和文學創作。

是文字使我深感愉悅,每一天都生活得非常充實和快樂。

在宣傳部任職工作期間,當時的部長是一位非常開明的女領導,在我的鼓動下同意創辦《蘭坪報》。1993年5月和志強省長蒞臨蘭坪組織召開大礦開發協調會議期間,我提上早已準備好的宣紙和筆墨,跟隨縣委書記和潤培到省長下榻的木材公司賓館,我在大廳等候,書記上去找省長題寫報頭,省長非常愉快地連寫三幅報頭供我們選擇。至此,《蘭坪報》正式創辦,由部長任總編輯,我任副總編輯。並由我撰寫發刊詞,從此以後,除了日常的宣傳工作外,由我帶領其他的幾位同事組稿、審稿、編輯、劃版、印刷、發行。我深深地感受到文字已然融入了我的靈魂,欲罷不能。大約發行一百期之後我因工作需要接受編纂《蘭坪縣誌》的工作而調離。從執筆為文伊始到編報紙,先後在各級各類報刊發表600多篇新聞、通訊、報告文學。數十篇次獲國家級、省、州級獎勵。

盛世修志,可謂是中華民族的一大特色。而1982年成立的縣誌辦,走馬燈式的換了幾任主任,終未修成正果。我向縣委立下“軍令狀”,一年篇目並組建各行各業編修隊伍,一年初稿,一年定稿,三年三大步完成編修任務。功夫不負有心人,眾手成書,三年完成300多萬字志稿,最終定稿143.2萬字,三年零四個月全面完成省、州、縣三級評審工作。召開評審會議後我就被調離修志戰線,作為縣誌的副總纂,只因其後的負責人還要進行修改,志書的封面只署了後來者的名字,而我最終只在內頁有某年某月至某年某任副總纂,可以說做了無名英雄,但卻無怨無悔,畢竟那些文字陪伴我度過了難忘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至少有那些方方正正的有靈性的文字會記得我。後來在州級宣傳部門任職聯繫廣播電視、報社,回到地方任宣傳部長搞意識形態工作沒有一天離開文字。是文字餵養了我,讓我的精神富有,身心愉悅。

2017年我連選連任縣人大常委會主任後,為拓寬宣傳面,宣傳人大制度,傳遞政情民意,交流工作經驗,展示代表風采,經縣委同意創辦《蘭坪人大》季刊並擔任主編。組稿完成我便在昆明行白內障手術,出院翌日便奔赴印刷廠盯著電腦逐字逐句斟酌校對書稿,順利完成創刊號,沒能很好地保養而造成眼睛至今視物模糊,但我依然死不悔改,視文字為親人,一日不見文字便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中國“詩散文”第一人、著名作家淡墨先生在贈我的著作扉頁題寫了這樣一句話:“文學是我們一踏進去就再也無法走出來的人生……”。對此,我深以為然。

自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沉迷於文學,我就再也無法自拔。那是一個中國文學的黃金時代,文學人是令人尊崇的。雖然其間也有三五年甚至十年都不著一文,但還是心心念念不忍放棄,特別是那些周正靈性的文字每天都離不開生活工作,誠如清代左宗棠所言:學如才進,不日進,則日退。那些文字使人胸襟開闊、豁達曉暢,使人目光遠大、志存高遠。雖然身居滇西北深山偏僻的小地方,文學的烈火依然在心中熊熊燃燒,常常因為讀到一篇心儀的文章而激動不已。也因為自己的創作得到認可,1992年9月被吸收為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1996年6月加入雲南省作家協會,2009年12月加入中國散文家協會並擔任理事,同時被西部散文學會和雲南當代文學研究會接納為會員。

1998年是令我難以忘懷的年份,6月份,我有幸出席雲南省第五次作代會和在昆明龍都舉辦的“雲南省首屆青年作家創作會議”,獲得州委、州政府、州文明委表彰的“怒江州文學創作十佳”,散文集《沘江河告訴我》獲“怒江州十佳文學作品”獎。隨後還兼職擔任怒江州作家協會副主席和蘭坪縣文聯名譽主席。2014年,我創作的散文《故鄉的河》獲得滇西文學獎,多篇文章獲各級徵文獎,2010年被《散文選刊》(原創版)聘請為簽約作家,《故鄉的河》等散文被外省改編為初中現代文閱讀試題。

如今,我已發表60多萬字出版5部散文、散文詩集,主編“滄江文叢”等12部作品集。作品入選《2010我最喜愛的散文》、《中國少數民族文學年度選2011》(散文卷)、《散文裏的中國》、《中國散文300篇》、《新世紀大理散文精粹》、《名家筆下的永平》等20多部文集。辭條被列入《雲南作家50年》、《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志》“文藝名家”等。

欣逢盛世,傾情書寫。我用文字編織我的另一種人生,並借助文字抵達我在現實中無法抵達的高度。我慶倖一生生活在神奇而靈性的文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