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麼撐起面子／夏俊山

夏俊山

秋天的一個週末，兒子從外省的省城打來電話：“爸，20號我要出差，人家已經給我買好了機票。”孫子、孫女在上學，兒子去福建，誰接送孩子？於是我問他：“你出差遠嗎，去幹什麼？”兒子遲疑了一下：“有些遠，但有些事，我不能說得太具體。”隨後：我的微信收到他發來的一份公函。

原來，外省某單位有一科研專案，兒子指導了該專案的軟體設計工作。現在，該專案要結題，邀請兒子前去評審，所以又是給他所在的單位發函，又是給他飛機票。因為有保密紀律，有些可能涉及機密的事，他是不能隨便講的。

從所在單位乘飛機去數千裡外，連飛機票都不要自己買，這樣交通待遇，讓我想起兒子考上高中時，我給他的交通工具：一輛舊自行車。

16歲，花兒一樣的美好年華。充滿活力的少男少女們，哪一個沒有自尊，哪一個不要面子？可以說，大家都在暗暗地較著勁兒，要勝過別人。鄰居的孩子也在上高中，父親本來想買一輛名牌自行車，兒子嫌差，一定要買電動車。

人要臉，樹要皮。從衣著到交通工具，比同學差，既沒有面子，也傷自尊。買一輛品牌電動車獎勵考上高中的兒子，合情合理合乎正常的人性。兒子不想要舊自行車，因為它已經被我騎了10多年。他也想買一輛電動車，這一要求不算過分，我卻始終沒有答應。

兒子悶悶不樂，不解開他思想上的疙瘩是不行的。晚上，乾脆跟兒子合睡，跟他聊天。我肯定了一個人愛面子沒有錯，尤其是年輕時，誰不愛面子？問題是，用什麼撐起自己的面子呢？用財富，當然可以。如今，拜金的人很多。你沒有錢，人家就會瞧不起你。住豪宅，開豪車，出入高檔場所，是很有面子的事。如果沒有這個經濟條件，穿戴高檔一些總是可以的吧。那些名表哥、金鏈子哥，就是這一類。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沒有什麼不對。撐起自己的面子，用權力，效果當然也很好。你看我們學校的校慶，坐在台上的不是錢財多的，就是權力大的。有權的座位更尊貴，說明有權比有錢還要有面子！

我們是工薪家庭，要在財富方面跟人家爭面子，我會身疲心累，累到最後，很可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要在權力方面跟人家爭面子，我更不行。商場如戰場，官場如殺場。要想在權力場上脫穎而出，我沒有“官二代” “紅二代”的資源。想升職的人多，管道和機會卻有限，我去仕途拼殺，很可能傷痕累累，結果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兒子不吭聲，默默地聽我談社會，談人生。一個夜晚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天，我找到了兒子的語文老師，希望他給兒子推薦史學大家司馬光寫給長子司馬康的家書《訓儉示康》和《送東陽馬生序》，讓他任選一文，寫一則讀後感。

晚上回來，我問兒子：“老師有沒有佈置你寫讀後感？”兒子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我跟你們的語文老師聯繫了，怎麼會不知道。你準備怎麼寫？”兒子的聲音低了：“我正在考慮呢。”

入夜，我繼續跟兒子長談。我告訴他：《訓儉示康》《送東陽馬生序》都是傳統課文，你剛上高一，大概不知道。這兩篇文章中，你知道我對哪些句子感觸最深嗎？我脫口背出了《訓儉示康》中的句子：“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二十忝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矯俗幹名，但順吾性而已。眾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接著我有背了宋濂《送東陽馬生序》中的句子：“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餘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豔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

我問兒子：“你覺得司馬光、宋濂活得有面子嗎？”兒子沒有猶疑：“文章大家，怎麼會沒面子。”我抓住機會，趁熱打鐵：“你這就對了。因為拜金、拜權的風氣，金錢、財富可以撐起人的面子。但德學才識同樣可以撐起人的面子。宋代 ，“聞喜宴”是科舉賜宴。是新進士聚會的高光時刻，唯有司馬光不戴光榮花。宋濂讀書時， 同舍生衣著華麗，他毫不羡慕。因為他從書中找到了樂趣。你知道跟司馬光同赴聞喜宴的進士的名字嗎？你能說出宋濂的同舍生的名字嗎？”

兒子笑了：“誰知道那些人叫什麼。你這個問題沒道理。”我很肯定地說：“我這個問題是有道理的。當年，聞喜宴的客人比沒戴花的司馬光有面子。衣著華麗的同舍生比宋濂有面子。不過，都是一時的面子。他們最終成了消失的塵埃，司馬光、宋濂卻似金子，一直閃光。人，要能放下一時的面子，拼出長久的面子！寫讀後感，你有內容寫了吧？”

後來，兒子坦然接受了我給他的舊自行車。高考，他發揮得不好，錄取在南京的一所211高校。不過，他學自選的專業，是“三好生”，又輔修了其他專業（雙本）。工作後，想到第一學歷不是 “985”名校，為了彌補遺憾，他又讀了985大學的碩士。如今，他但發表了多篇論文，出版了自己的專著，還獲得10項發明專利。

他工作的單位給了兒子不少榮譽。我去他的工作單位玩，兒子的同事知道後，對我很尊敬，讓我覺得很有面子。現在，外省的科研單位請兒子去評審科研課題了，我覺得兒子挺有面子的。不過，這個面子不靠金錢，不靠權力，它靠的是自己的才華。

時間無語，歲月有痕。回想當年我教育兒子：咱不爭金錢的面子，不爭權力的面子，埋頭做事，抬頭做人，凡事看遠，為自己熱愛的事業去努力，爭取用德學才識，撐起自己一生的面子。

看來，當年我對兒子的教育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