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現代語譯文開啟古典文學之門，唐納德·基恩留給世人的訊息

日本文學研究者唐納德·基恩將《源氏物語》、近松門左衛門等古典文學廣傳於世界各地，曾接過受日本文化勳章。他在2012年紀念制定「古典之日」的演講上傳遞了這樣的訊息:「與其鑽研難解的古典文法，我希望大家更能透過現代語譯文，去享受文學的樂趣，認識文學的美。」本文由大東文化大學名譽教授Janine Beichman適逢「古典之日」，再次表達恩師基恩對古典文學的想望。

象徵日本的古典名作《源氏物語》，女主角紫上被初次提及是在《紫式部日記》中1008年的11月1日（舊曆）的文章，這是能確認《源氏物語》存在的最古老的記述，2008年為了慶祝《源氏物語》1000周年紀念，採用11月1日為古典之日的宣言，並於2012年制訂古典之日的相關法律。

90歲的唐納德·基恩於2012年12月4日在國立能樂堂舉辦的「古典之日推廣論壇」中登壇演說，並於同年3月取得日本國籍。在以「懷抱古典，被古典懷抱」為題的演說中，他用日文闡述了現代人為貼近古典文學所出版的翻譯版，特別是現代語譯文版所擁有的重要性。

對我來說，那是一場永遠忘不了的演說。7年後，唐納德·基恩過世，我認為那場演說若從此被埋沒的話非常可惜。唐納德·基恩總是會在演講前準備原稿，所以我與他的養子基恩誠己連絡，希望能將那份原稿翻譯成英文傳達給世人。就在今年初，終於找出基恩本人手寫的原稿，可以看出細心推敲痕跡的貴重草稿。透過誠己的幫忙，終於能將唐納德·基恩的演說內容傳達於世。

「日本的古典」唐納德·基恩

影響我求學生涯最大的應該就是大一的課程了吧。課程包含了閱讀從伊里亞德到浮士得的西洋古典文學作品的翻譯版，並與教授討論對答。在優秀的教授身邊，每週聚集5次一起研讀討論。閱讀的書籍包含了戲曲、哲學、宗教還有很多詩歌，數量非常多，多到現在回想起來會覺得很不可思議的程度。但我總是對那段時光充滿感激，若沒有那堂必修課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去讀希臘的悲劇喜劇、希羅多德、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等傑作。

曾經讀過的傑作可說成了我的一部分，證明那即是古典。當然忘記的作品也是有的，但留在記憶裡的古典文學到現在還繼續給予我執筆書寫的深度。不過，在我大一時念的古典文學只限於西洋著作，根本沒有過東洋有沒有古典文學的念頭。

我在1940年時非常偶然的發現了「源氏物語」的英文翻譯版，並被其中的美所驚艷，立刻擴展了文學的視野，體驗到了發現極度優秀創作時的喜悅。

想當然耳，當時我閱讀的是翻譯版本，內容跟原作不會全然一致，但曾因閱讀翻譯版的希臘文學而感動所以沒有產生多大疑慮。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連最喜愛的亞瑟・偉利的英文版也有出錯的地方，不過，那並不會改變閱讀的喜悅感動經驗。那之後我很想閱讀原文版的「源氏物語」，所以隔年請了家庭教師開始學習日語，不過當時還不知道原文的「源氏物語」有多難閱讀。

同年（昭和16年）的12月太平洋戰爭展開，我志願前往海軍的日語學校，花了11個月學習日語，但對於日本文學除了「源氏物語」的英譯版之外一無所知。但我實在太想讀日本文學，於是在戰爭結束後我回到哥倫比亞大學，在角田柳作老師門下學習。我們班有7到8人，都和我一樣曾在戰爭時翻譯日軍於戰場留下的文書。大家都充滿熱情，角田老師會選自己喜歡的作品，每天花好幾小時用心教導我們各種古典作品。我學了平安時期、中世和近世的作品，那一年的學習也決定了我之後以日本文學作為一輩子的工作，就這樣過了65年。

我在這65年間，出過關於日本歷史、戲劇、現代文學的書，但我的研究一直都以古典為主。能夠擁有到了90歲還能閱讀並研究古典作品的珍貴人生，心裡非常感謝。

但我有一個不滿的地方。就是現在的日本人漸漸疏遠自己所擁有的優秀古典作品。若是因為有了古典之日而讓唸古典文學的人增加的話，我會非常開心。但是要改善人們無心閱讀古典文學並非易事。最大的問題就是國文的教學方式。初次接觸古典文學的高中生總因為老師的教法而討厭起國文。

通常學校只讓學生唸幾頁「源氏物語」，沒有教導學生文學的意涵，傾向於解讀文法而已。學生只學到如何解讀「Koso」或「Zo」之類的古文，就算學會了如何正確解讀古文的結構，也記不得文章的美和登場人物的個性或文章的趣味。也就是說，他們根本不了解為什麼世界各國會將「源氏物語」翻成各種語言，並成為被廣泛閱讀的佳作。值得慶幸的是，「源氏物語」的現代譯文版本很多，閱讀過的學生還能獲得閱讀文學的喜悅。不用說當然是讀原文版比現代文譯本好太多了，翻譯版本遠不及原文。但是對於那些因為書裡的死語和複雜的文法而阻礙了享受閱讀樂趣的高中生來說，「源氏物語」只是為考試而讀的。

若能閱讀現代語譯本，聆聽老師的解讀，以文學的角度來理解內容的話應該就能體會其中的樂趣了吧。我能理解討厭現代語譯版的人的立場，但我蠻想調侃這些專家，「你們有用俄文讀托爾斯泰嗎？」「你們有用挪威文讀易卜生嗎？」「你們有用西班牙文讀唐吉軻德嗎？你們有用一些死語去讀聖經嗎？」

另外，在高中的課程中還有一些被完全忽略的古典作品。我沒聽過有高中教學生近松門左衛門的浄瑠璃或井原西鶴的小説，是因為升學考試內容不會出現近松或西鶴的文章嗎。抑或是老師們想要隱藏江戶時代也有花街柳巷不讓純真的高中生知道呢？若大阪市長（編集部註：橋下徹）有唸過近松的文章，就不會說文樂劇場很無趣了吧。

還有另外一件事，就是古典文學領域還包含了戲劇，這點很容易被人遺忘。日本文學擁有特別豐富多彩的古典戲劇，但是很少被列入文學領域來讓人理解。能劇被視為文學的一環是在戰後才有的現像，世阿彌至今還未被認定為詩人。對於這麼熱愛日本文學的我來說實在無法滿足於現狀，但我也不感到絕望，國文學本來應該屬於最有人氣的學科之一，所以透過古典之日的制訂這個機會，挪出時間享受一下輕鬆閱讀古典文學的樂趣，相信一直認為古典文學只是一堆難解文法的學生和老師還有所有的讀者都能體會到日本古典文學的美妙之處。

（由身為譯者、詩人的大東文化大學名譽教授Janine Beichman教授所撰寫的英文原文版由此點入）

標題圖片：於「古典之日推廣論壇 in東京」（國立能樂堂），促進「古典之日」並相繼登壇演說中的其中一人唐納德·基恩，2012年12月4日（古典之日推進委員會提供）

Janine BEICHMAN [作者簡介]

學者、譯者、詩人。大東文化大學名譽教授。製作英語能劇『漂炎』（Drifting Fires）。著有『Masaoka Shiki: His Life and Works』、『Embracing the Firebird: Yosano Akiko and the Rebirth of the Female Voice in Modern Japanese Poetry』。大岡信的詩英譯『Beneath the Sleepless Tossing of the Planets: Selected Poems』，獲得日美友好基金日本文學翻譯獎。近期的譯作有『Well-Versed: Exploring Modern Japanese Haiku』（『名句的所以』小澤實著作的英譯版），『This Overflowing Light: Rin Ishigaki Selected Poems her translations of Ishigaki Rin’s poetry』（石垣Rin詩集的英譯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