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兒子的信／劉平

劉平

時隔半個多月，老王頭又覺得該給小兒子寫一封信了。幾十年來，老王頭一直沒有寫信的習慣。跟老伴談朋友、甚至大兒子讀大學的時候，他都沒有寫過一封信，似乎他操控車床的手天生就和紙筆相抵觸。現在，大兒子在另一座城市成家立業，老伴於三年前走了，老王頭就更不會拿起筆寫信了。何況，現在網路那麼方便，誰還寫信呢？可小兒子犯事進去一年零四個月後，老王頭突然寫起了信。而且成了習慣，開始一個來月寫一封，後來間隔時間越來越短，有時候想起啥了就寫。

老王頭已經給小兒子寫了24封信，都裝在一個木匣子裏。那個木匣子原來裝著一些螺絲帽、螺絲杆、墊圈之類，還有一把手鉗，老王頭把它騰了出來，清洗乾淨晾乾，用來保存那些信。

那些信，都是等小兒子出獄回來看的。

大兒子多次叫老王頭去一起住，老王頭都沒同意。他要在家等小兒子回來。三年零兩個月，很快的。還有11個月，就滿了。

每次給小兒子寫信老王頭都會冥思苦想很久。拿起筆之前，他總感覺有很多話要留給小兒子，可一拿起筆，又突然不知道寫啥了。這時候他會泡上一壺濃茶，把心裏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剔除，留下最重要的，然後笨拙地一個字一個字寫在紙上。這次，他寫給小兒子的信是這樣的——

小槐：還有不到一年，你就回來了。爸爸在家等你。不到一年，很快的，一晃就到了。回來了，找個工作好好幹，踏踏實實過日子。錢多錢少無所謂，平平安安最重要。你都36歲了，該成個家了。

人活在世上就是吃苦受累的，爸爸守了一輩子車床，掙錢少、日子苦，可心裏踏實。小槐，爸爸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以後不會再犯以前的錯了。

……

寫好信，小心折好裝進信封，放進那個木匣子裏。老王頭看著木匣子裏厚厚的一摞信，長長松了口氣兒，像又了卻了一樁心事。

小兒子入獄一年零四個月後，老王頭被查出胃癌晚期。他擔心自己等不到小兒子出來就走了，父子倆連一句話都說不上，就突然想起了給小兒子寫信。如果自己哪天走了，小兒子回來看見那些信，自己心裏也少了很多遺憾。但老王頭沒有把自己的病告訴任何人，連大兒子也沒有告訴。他知道幾個截然相反的例子，有的癌症晚期動手術、化療，受不少罪，結果很快就走了。而有的根本不治療，該咋的就咋的，反而活的時間更久，有一個甚至活了兩年多。老王頭不想太早走，想盡量撐到小兒子回來。

一個星期後是老王頭的生日，79歲。心裏牽掛著小兒子，老王頭哪記得自己的生日呢？是大兒子打電話，又轉了1000塊錢，老王頭才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這天，老王頭心裏突然又有一些話想對小兒子說。泡上一壺濃茶，他又給小兒子寫了一封信——

小槐：這段時間我老做夢，每次都夢見你。昨晚，夢見你長壯實了，曬黑了。男子漢就是該這個樣子。

你回來以後，不要擔心咋生活。現在只要肯吃苦，掙錢的活路很多，送外賣、開滴滴，都掙錢。跑得勤的，一個月能掙一萬多塊錢。我攢了一些錢，你想跑滴滴，可以買一輛車。

……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過。這段時間，老王頭明顯感覺身體越來越乏力，精神也明顯不如以前。他越來越擔心自己撐不到小兒子回來的那一天，於是給小兒子寫信的頻率也更高了。有時候想到啥就馬上寫，哪怕一句話兩句話都要馬上寫下來，生怕留下什麼遺憾。“小槐：客廳紗窗有點壞了，你回來找人換了。”“小槐：少喝點酒。酒喝多了誤事，又傷身體。”“小槐：回來不管做啥事，都要認真、踏實。花錢不要大手大腳，成個家，好好過日子。”……

老王頭寫的信，已經把那個木匣子裝滿了。這時候老王頭開始扳著指頭算日子，還有六個多月，小兒子就回來了。

這天，老王頭感覺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陣，他心裏突然又想起了一些話，想給小兒子留下來。唉！剩下的日子越來越少了，老王頭也越來越婆婆媽媽的，想對小兒子說的話也越來越多、越來越細。他感覺自己已經開始和時間賽跑，他不想輸、不想留下太多遺憾。老王頭馬上拿出紙和筆放在茶几上，剛展開信紙，耳朵裏突然隱隱約約響起“篤篤篤”敲門聲。老王頭側耳細聽，是有人敲門。遲疑片刻，就起身去開了門。

門口站著一臉複雜表情的小兒子！

“不是還有半年嗎？”老王頭有些呆了。

後來，老王頭才知道，小兒子心裏牽掛著獨居的自己。他積極改造、努力學習，終於爭取到減刑，提前半年出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