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我眼中的你

記得最早不自覺的開始畫畫是在初中二年級,其實那也不叫畫畫,只不過是無聊時用鉛筆在書本或作業本上,畫女孩的側面,永遠的左側面,永遠的大眼睛、高鼻子、兜下巴,比例和位置從來沒有對過,卻也沒有仔細研究過,幾十年過去了,再畫也還是跟初中時畫的一樣,一點改進都沒有。無獨有偶,看張愛玲的短篇小說「年輕的時候」,開篇就是「潘汝良讀書,有個壞脾氣,手裏握著鉛筆,不肯閒著,老是在書頭上畫小人,他對於圖畫沒有研究過,也不甚感興趣,可是鉛筆一著紙,一彎一彎的,不由自主就勾出一個人臉的側形,永遠是那一個臉,而且永遠是向左」。看到這一段時內心一悸,竟會有這種事,兩個時空,兩個年代的人,所做的事竟然這麼相似,畢竟潘汝良也有張愛玲的影子。

撰文收藏多人物

這兩年突然察覺到自己對人物的興趣,原來我牆上掛的畫、收集的雕塑作品和寫的文章多數是人物,竟然在這麼大年紀時才對自己有這一層了解。

去年《明報月刊》老總潘耀明送我一本他寫的四十萬字大書「這情感仍會在你心中流動」,書裝在一個米色帆布環保袋裏,我一眼瞥見袋子上的畫,一名男子悠閒的坐著看「明報月刊」,線條簡單神韻十足,我非常欣賞。向來都希望有一天能夠用鉛筆畫下所見所聞的人物動態,但是沒有機緣碰到合適的老師。我打電話給潘耀明,打聽這位畫家,看可否跟他學畫。潘耀明很快的回覆說畫家不收學生,但他會去一趟畫家的畫室,問我想不想一起去,我說當然好啊。

那天窗外下著濛濛細雨,在車上潘耀明跟我詳細的介紹了一下畫家的生平,原來他早年幫金庸的武俠小說畫過插圖,我聽了更感興趣。潘安慰我說畫家見了你應該願意收你做學生的。車子彷彿開到了工廠區,停在一個我們倆都很陌生的地方。潘西裝筆挺,我踩著小高跟,二人冒著小雨找到畫家所在的工廠大廈,但不得其門而入,左打聽右打聽終於進了個大貨櫃電梯,轟隆隆的上了樓,那層樓只有他的門是特別用大木板製成的,一看就是藝術家的地方,木門是向外推的,我們靠門很近,開門時差點碰上。

赫本畫像映眼簾

畫家笑臉相迎,一口白牙,臉上掛著副眼鏡,身型瘦瘦,非常可親。我把準備好的書《窗裏窗外》、《雲去雲來》和《鏡前鏡後》獻上,他也送我一本畫冊。他在那張長方型大畫桌上低頭簽名時,我環顧四周,小小空間滿是擺放整潔的書和畫,窗邊一張小圓桌用來招待茶點。畫家身後一排大書櫃,一張小小長方形的畫映入眼簾,是奧黛麗赫本在《第凡內早餐》電影裏穿著一身黑禮服,手上拿著長煙斗的經典造型。有些漫畫素描配上短短有情的語句,讓我想起了豐子愷。最吸引我的是中國山水畫的樹梢和雲霧間畫著小小的古代俠客對劍過招,我較喜歡有人物的山水畫,感覺更有生趣。

畫家抬起頭來,把書遞給我。哇!不但有簽名,還有畫,署名志清,畫的是一名蹲坐戴眼鏡的男子,右手向上拋出了一顆心,我喜不自勝。畫家拿出兩張方型硬紙卡,要我和潘耀明題字和簽名,潘寫了八個字「不著一字 盡得風流」,我也寫了八個字「以畫志情 動人心魂」。

從簽名見畫家魂

交談中我表明對畫畫沒有什麼大志,只想用鉛筆單線素描人物,將來也或可用在書上。潘耀明見我們交談甚歡,再次提出收我做學生的事,志清老師答應了,我們當下決定每個星期一次,一堂課兩個小時。臨走時志清老師說,你將來會成為畫家的,我非常訝異的問何以見得,他說見我揮灑簽名的線條可見,並且我有演過這麼多戲的經驗,藝術是相通的。那張奧黛麗赫本他送了給我。

我在老師的畫室上課。以前做學生沒做夠,很喜歡做學生的感覺,每次上課都穿上我的白襯衫。我們上課是講到哪兒教到哪兒,不比一般傳統畫素描對著物品打陰影,這種方式較適合我。

許多年前夜裏無聊我會臨摹黃冑、常玉、馬諦斯、幾米和八大山人的畫,因為線條簡單而且不需要打陰影。自己畫了畫沒人指點就老是原地踏步,老師經常是一句話點通了就讓我大跨一步。第一堂課教畫臉,這三庭五眼的口訣,至少讓我把眼、耳、口、鼻的位置都能擺對,其實每個器官都不容易畫,手更不易,我老是把手畫得很小,老師說手也是表達情感的工具,不妨畫大點。老師是我唯一的模特兒,他擺個姿勢我就對著畫,他再拿我的畫指點我。有時他也即場畫我,那簡單的幾筆竟然畫出了書卷氣。最喜歡老師畫裏深藏的情感和意境,他說畫得像不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神情,這句話我也很受用,不執著於像不像反而可以自由揮灑,意境自然出現。

我從來不記道路和街名,有天不經意看到畫室所在那條街的街名,竟然是永康街。台北也有一條永康街,是我住過多年,也是最多回憶、最難忘的一條街。這幾年我每個月在《明報月刊》發表一篇文章,最近發現我文章的前一頁就是老師李志清的畫和隨筆。我的名字有個青字,老師的名字也有個青字。難道冥冥中宇宙間早已結下了師生之緣。

微博上有個組織了二十多年的愛林泉影迷團,他們是那麼的專一那麼的痴迷,我希望他們在崇拜偶像的同時能夠有所長進,所以在學習的道路上會讓他們一起參與,我學京劇會一句一句的教他們唱;文章發表了,會讓他們寫讀後感,我再一篇篇回應;我學畫畫,會讓他們畫一張我的畫像,我再回贈一張他們的畫像,至今已經畫了六、七十幅。群裏有些寫手,也有些畫手,都非常有水準。有位群友的爸爸過中國年畫了隻老虎傳上來,我驚為天人,從來沒見過這麼有氣質的老虎,我們也互相交換了人像。有位小女孩才十四歲,琴棋書畫才藝縱橫非常了得。有之前學美術丟下畫筆又重新拾起的。有從來沒學過畫畫的也開始一筆一筆的描了起來。

香港疫情嚴重,我和老師改用微信視訊上課,我會把之前畫的玫瑰和人像傳給志清老師,老師依據我的畫指出需要改進的地方,有時也會重畫一遍給我看,這是高科技帶來的好處和便利。

弱弱的說一句,我在自家範圍內畫人像還挺受歡迎的,不止愛林泉、我的女朋友、還有我家的女會計,更重要的是連我老師都跟我要畫像欸,並且被畫的人都很喜歡,這是多麼大的獎勵啊!

我目前有個小小的願望,希望能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擺畫攤,只收五塊美金。想起那年帶女兒去美國洛杉磯環球片場,場內有個畫攤,畫一張收五塊美金,那個年輕人給我和女兒們各畫一張,畫得又沒神韻又不像,我感覺我能畫得比他好。金聖華聽說我想擺地攤,提議我到巴黎聖心大教堂前擺,她說要擺就在那兒擺才有意思,我心中暗想,這個願望應該不難達到吧?最多不收費嘍。江青告訴我當今兩大畫家,一個陳丹青,一個艾未未,年輕的時候都在紐約西區(West Village)街角幫路人畫過肖像,大概一張十五塊美金,她常去那兒找他們。

隨筆畫友滿足感

二○二二年的元旦,大家都在等倒數計時,餐桌上的話題已聊盡,我即場叫侍應拿來紙筆畫朋友的頭像,拿來的卻是小張的便條紙,也好,就小小畫一張。眼見朋友們看到畫,臉上綻放的笑容,滿心歡喜的把畫放進手機殼裏。在帶給別人快樂的同時自己也得到滿足感,這正是我想要的。

志清老師看了我畫的愛林泉人像倍加讚賞,提議我將來出一本「百張人物畫像」,他的誇獎和鼓勵更令我增加了興趣和信心,就讓我的手臂飛揚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