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傑出的阿富汗女性在地中海溺死 《外交家》：這是阿富汗慘遭背叛的悲劇

劉俞妗

一艘載滿難民的船從土耳其出航，船上200餘名乘客來自阿富汗、伊朗和敘利亞，他們計畫前往歐洲尋求庇護，但是船隻於2月27日在義大利庫特羅（Cutro）附近的海面不幸翻覆，造成至少60人死亡。冬末的海浪不斷拍打岸邊，義大利的救援人員在破碎的船隻骨架之間找到其中一名罹難者的身分證明文件，她是42歲的阿富汗記者阿瑪克爾。《外交家》（The Diplomat）日前回顧了阿瑪克爾的人生，也試圖從中理清楚頭緒—這位曾為聯合國工作的優秀女性，為何會在冰冷的地中海死去。

阿瑪克爾（Torpekai Amarkhel）過去擔任電視新聞主播，然後在聯合國（UN）工作，2021年8月15日神學士（Taliban，塔利班）攻陷阿富汗首都喀布爾重奪政權，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會愈來愈艱難。阿瑪克爾是普什圖人（Pashtun），單身，這意味著新政權會援引傳統，強迫她與神學士結婚。

阿富汗神學士政權剝奪女性受教育權，引發女性示威抗議（AP）
阿富汗神學士政權剝奪女性受教育權，引發女性示威抗議（AP）

阿富汗神學士政權剝奪女性受教育權，引發女性示威抗議（AP）

阿瑪克爾的同事之中有人成功逃到澳洲，有人從土耳其帶著剛出生的孩子去到加拿大，阿瑪克爾則打算持短期簽證從土耳其逃亡到歐洲，但由於美國政府並不援助曾在聯合國工作的阿富汗人，阿瑪克爾無法透過人脈得到額外幫助。

在阿瑪克爾搭上那艘破舊的木船以前，數名同事警告她不要走海路，更傳給她船難的照片說聯合國的同事因此喪生，那名罹難的同事救起妻兒，自己卻死了。阿瑪克爾聽了仍然下定決心冒險乘船，因為在土耳其她只會受到折磨，不可能得到政治庇護。最後，她和親戚們搭上那艘航向義大利的船，但沒能活著抵達義大利。

阿瑪克爾的前上司山本中通（Tadamichi Yamamoto）在2016至2020年擔任聯合國秘書長阿富汗事務特別代表，他對這起船難回應：「人必須離開自己的國家、家人、朋友和所有珍愛之物，這是非常傷心的事。阿瑪克爾失去了很多，特別是阿富汗人應該和其他人一樣擁有他們的國家。神學士必須聆聽人民的聲音。」

阿富汗戰爭歷經20年、花費巨大代價落幕

阿瑪克爾的前同事史莫克（Philip Smucker）是資深記者，曾在美國政府和聯合國任職，花費近20年的時間跟進阿富汗事務。他和阿瑪克爾曾經合作阿富汗女性記者以及人權主題報導，對這起船難無比痛心。他在《外交家》發表的文章指出阿瑪克爾死得毫無意義，但這起事件在很多層面都表現出阿富汗遭受背叛這個事實。

首先，多年來為了阿富汗事務奔走付出的人，他們相信自己正在幫助一個國家走出神權統治的黑暗期，他們的努力被辜負了。每當西方國家在阿富汗失利，領導者總能找到推諉說詞。這要從2001年托拉波拉戰役（Battle of Tora Bora）說起，當時美軍錯失機會刺殺恐怖組織「基地」（Al-Qaeda）領袖的賓拉登（Osama bin Laden），時任中央軍區司令法蘭克斯（Tommy Franks）堅稱他們不能確定賓拉登當時在場，但是他自己的情報官員和副總統錢尼（Dick Cheney）都不認同法蘭克斯的說法。

神學士撤出阿富汗之後，布希（George W. Bush）政府授意扶植阿富汗民主政體，有個表面上正常運作的官僚體制。史莫克指出即使在2009至2010年歐巴馬（Barack Obama）下令增兵時，他仍然相信相關單位可以幫助阿富汗的經濟狀況，但是美國國際發展署（USAID）的資深官員向他透露，一名收了美方鉅款的軍閥讓北約（NATO）軍隊每週補給一次，但其餘六天讓神學士控制同一條補給線以換取更多錢，那名官員叫史莫克忽略這些事情。

2022年8月15日，阿富汗神學士（塔利班）慶祝上台一周年（AP）
2022年8月15日，阿富汗神學士（塔利班）慶祝上台一周年（AP）

2022年8月15日，阿富汗神學士（塔利班）慶祝上台一周年（AP）

2011年美軍成功刺殺賓拉登，而神學士則將處決敵人的影片製成宣傳影片。史莫克回憶，當他在美國政府和聯合國工作時，西方人的薪資大約是阿富汗同事的10倍，而阿富汗同事通常需要負擔10餘名家人的日常用度和教育等費用，因此西方國家就算在當地毫無實際作為，也能吹噓他們造成的涓滴（trickle-down）效應，他們手中漏出的微薄利益最終到達了阿富汗平民手裡。

2020年美方代表阿富汗政府與神學士簽署和平協議，然而那年還沒過完，神學士武裝部隊就控制全國大多數區域，而且大部分美軍和外國軍隊接連撤出阿富汗。川普（Donald Trump）任總統期間要求駐守部隊避免與敵方發生衝突，作為交換，神學士也停止殺害美國人，這是川普大肆吹噓的其中一樣實績。儘管如此，聯合國的阿富汗事務特使里昂（Deborah Lyons）仍為了注定失敗的和平繼續努力，阿瑪克爾曾在聯合國安理會發表演說（U.N. Security Council）主張阿富汗「會繼續往前走」。

2021年8月15日，阿富汗總統賈尼（Ashraf Ghani）逃離首都喀布爾（Kabul）（AP）
2021年8月15日，阿富汗總統賈尼（Ashraf Ghani）逃離首都喀布爾（Kabul）（AP）

2021年8月15日，阿富汗總統賈尼（Ashraf Ghani）逃離首都喀布爾（Kabul）（AP）

神學士禁止女性獨立生活 不屈服就得逃亡

事實上，國際社會為阿富汗鋪設的道路同樣腐敗且不安全，當美國決定撤軍時，阿富汗的命運就已經確定了。阿瑪克爾理解西方的意圖與現實狀況之間的矛盾，她曾寫道新聞業受到西方支持而「變成這個國家女性的新領域」，不過他們仍然要穿著布卡（burqa）採訪以策安全。阿瑪克爾承認，很難讓女性認同新聞自由是值得付出代價的事物。

最後神學士在2021年8月15日重新奪取政權時，美國和聯合國全力撤僑，將阿富汗人拋在腦後。儘管像阿瑪克爾這樣的女性員工主張生命受到威脅，聯合國也只撤離少數能夠證明「過去」受到迫害的員工，其他人則被留在阿富汗，他們遭受的苦難本可避免。卡卡爾（Atefa Kakar）曾在聯合國與阿瑪克爾共事，目前在德國從事女權倡議活動，她為阿瑪克爾的死而難過，並表達對阿瑪克爾的仰慕，因為她是個堅強的人，「拒絕臣服邪惡的神學士」。

在神學士統治下，穿著全身罩袍的阿富汗女性。（美聯社）
在神學士統治下，穿著全身罩袍的阿富汗女性。（美聯社）

在神學士統治下，穿著全身罩袍的阿富汗女性。（美聯社）

卡卡爾對於阿富汗女性的現況毫不諱言：現在阿富汗就是監獄、地獄，對全世界的所有人——尤其是女人和女孩——來說是最糟糕的地方。神學士政權將女性趕出所有公共社會領域，女人害女孩遭受迫害。年輕女孩被禁止接受教育，被迫在成年以前就與神學士結婚。而那些為了權利和自由而奮戰的女性，則面臨折磨、強暴和殺害的危險。卡卡爾說他們不能只是躲起來直到壞事發生，這些糟糕的狀況給了他們理由逃亡，而且他們並不害怕在途中溺死。

儘管如此，世界仍然轉身而去。船難發生之後，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António Guterres）表示：「每個尋求更好生活的人，都應該享有安全和尊嚴，我們需要為移民和難民準備安全、合法的途徑。」但是以迄今為止的情況判斷，很難對移民權益的改善抱持信心，而在等待改變發生期間，像阿瑪克爾這樣勇敢且懷抱希望的人會繼續死去。

更多風傳媒報導

相關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