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區手記/從報人到槍王 華埠槍店25載的最後一天
在曼哈頓華埠小義大利區,有一家特殊的店鋪——喬維諾槍店(John Jovino Gun Shop),它是紐約歷史最長、名聲最響的槍店。
「槍不殺人,人殺人。」這是店經理古角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也是他對槍械犯罪的態度,一生與槍打交道的他,如今因新冠疫情影響不得不親手拉上格蘭街183號的大門;而來紐約還不滿兩年的我,則親眼見證了這個百年槍店摘牌熄燈的最後一天。
1906年,義大利人喬維諾創辦了該店,1911年轉賣給因佩羅托家族,仍沿用舊名;上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喬維諾一直高居全世界槍枝銷售量榜首,美國槍枝雜誌曾多次在封面報導喬維諾槍店的業績,而接手該店整整25年的經理古角,卻是上個世紀70年代從上海來美的華人。
華人青年初到紐約———筆桿子搖得,槍桿子握得
古角18歲時就下鄉插隊做知青,種過田、教過書、修過馬路;來美國前,他是英文報紙「中國日報」在上海的發行部助理,而古角在紐約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華文報社的記者。
80年代至90年代華埠幫派盛行,在一次採訪中古角與槍店老闆佩羅托結識,佩羅托對這個華人青年產生了好感;義大利人一般不太相信外人,佩羅托曾多次暗中試探古角,確信他辦事能力強,廉潔忠誠,才把商店在1995年4月正式託付給他。
「在紐約這個三教九流雲集的大碼頭,經營槍店這種特殊行業,沒有特殊的本事就難以生存,在任何時候,都要遵循時代的遊戲規則。」古角說。
百年來,喬維諾槍店彷彿是一個特殊的窗口,映照出美國歷史一個獨特的側面,喬維諾開這家槍店時,正值歐洲移民高潮;當時的義大利黑手黨在紐約呼風喚雨,槍枝買賣自然紅火,後來接手的因佩羅托家族也來自義大利,與紐約黑手黨一直保持密切的關係,這正是他們在亂世中得以生存的重要原因之一。
也因佩羅托家族幾代都與紐約市警熟識,後來即使市府掃蕩黑手黨,制定購槍法律,槍枝買賣逐漸走上正軌,喬維諾的生意依舊紅火。
槍抵胸口臨危不亂,別因黃皮膚而輕看我
如今76歲的古角說話依舊底氣十足,他翻出先前不少舊檔案給我,回憶正當年的崢嶸歲月;說起最近因疫情下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古角說:「華人是有氣節的,而在歷史的洪流中我們從來都是不易的,身在異鄉,只有自己給自己爭口氣,拿出態度,才能站穩腳跟。」
古角笑談,在經營店鋪的25年中,什麼「中國人滾回老家」、「黃皮膚雜種」等他聽了不下百遍;但縱使這樣,即使槍抵胸口,他照樣和歹徒說,「開槍打死我你就有錢拿了。」
「族裔是我無法改變的,是先天的,既然無法改變,就要拿出應有的態度,這是後天的,而不管做人、做事,我始終都堅守原則,不越線,也不讓他人越線。」他說,臥榻之上,不容他人酣睡。
如今在紐約市,死於槍口之下的人不在少數。古角說「槍不殺人,人殺人;假如讓槍落到不法之人手中,我就會坐牢的。」
發生涉槍犯罪時,全美槍枝追蹤中心可以從現場的蛛絲馬跡中判斷槍枝的序列號。不僅每枝槍都獨有槍號,且其膛線也各異,發射後會在彈殼上留下獨特紋路,警方只要尋根溯源便很快能夠追查出槍枝登記主人和所購店鋪。
古角說,造成涉槍犯罪的是人,而不是槍械本身,不少購槍者把槍枝視為「誠實老百姓對付社會犯罪的最後一道防線。」
希望與不捨,疫情無奈關店,見證華埠興衰
5月19日是槍店拆牌熄燈的最後一天,我到店採訪時大門敞開,這是以往絕不可能見到的場景;古角的短槍依舊別在腰間,但手中常握著的對講機卻不見了。
「我剛剛還給五分局了。」他大手一揮,平時店裡的報警系統直通警局,若有案件發生,則會立馬通知警方。
一個年輕女孩坐在店中,古角從口袋裡拿出槍店獨有的文化衫給她,交談中我得知,這個出生在加州的台灣女孩在一年前來到紐約攻讀博士,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了這個百年槍店即將關門,就趕在最後一天前來購買T恤留作紀念。
看著店內是還未清空的紙箱,古角滿眼不捨,「我以後應該都不會到華埠來了。」交談中,顧客的電話依舊絡繹不絕,詢問買槍事宜,而古角一一解釋說店鋪已經停止營業,而電話那頭也是陣陣唏噓。
2003年古角帶著300支槍搬到了格蘭街183號的新址,而沒想到這裡是槍店的最後一站;居家令期間,每個月兩萬塊的店租讓古角入不敷出,本想著今年年底退休的他,不得不讓計畫提前。
1995年4月出生的我和古角接手店鋪的年頭相同,當我讓他回望這25年所經歷的種種時,古角說「我是個幸運的人,一輩子還算順風順水。」
我大惑不解,而他卻說,「我一生都在嘗試中摸索機會,苦難會讓一個人越挫越勇,而這種勇並非匹夫之勇,而是大敵當前的臨危不亂,這種信念給我希望,也一直帶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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