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時期藝術與人生的一點感悟

周天黎

在人類文明的蒼茫時空裡，中華文化五千多年延綿不絕，得益於人文始祖伏羲，追年逐月，以太極神圖，創制八卦，特別是造就信仰與道德薪火的相傳，成為歷經滄桑而不墮不隳的精神根據。所以，中國古人無論是行醫、教書、做官、作畫，都受到一種半神文化影響而形成自己的人生矜式。從農耕文化始創者神農，到黃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乘龍飛天，莫不佐證。從而，古老智慧「道並行而不悖，萬物並育而不相害」、「舉頭三尺有神明」，也成了神州大地上的名言警句。當下，疫情、危機、衰退、天災人禍頻頻襲擾，亂象多出，困厄紛至，微危叵測，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在於人的信仰與道德薪火的式微和塌敗。心靈會在物性貪欲中變得猥瑣卑鄙，是誰應了誰的劫？其實，善與惡的界限在每一個人的心中穿過，如果坎陷歧誤，地平線變成了高山，那是因為歷史地表的下沈，那是因為人心的不斷淪落，那是因為精神的不斷離析。

昂望茫茫夜空中的流星，從人類悲劇的尖峰視角直觀，愁雲萬里凝，瘟疫歷史也是一部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危機四伏的曲折歷史，動態如畫卷。地球是一個有著微妙的奇經八脈來維持自身運轉的巨大生命體，人類來源於大自然，而且最終又融合於大自然。自然界是人類生命之母，自人類誕生在地球那刻起，地球便與人類生命訂下了一份不可違諾的約定，若違諾必遭反噬，帶來罪與罰之淒厲不祥，夢魘籠罩，顫慄觳觫，黯兮慘悼。當代，在人類各種嗜好和生活惡習的驅動下，兇狠地大量捕殺貪餮野生動物，常常造成其所帶有的危險病原體接觸並禍害人類世界。萬事皆有因果，如何從蒙昧貪婪和天譴中求得自我救贖的曙光，是藝術家們無法迥避的思辨。在幾百年未遇的大變局洪流中，要關注我們身處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作為一個親歷者、見證者，就具有不可取代的獨特價值。這可能沒有辦法讓你過得更好，但它本身就是意義。何為藝術家的歷史感？就是對歷史主體的人民命運的深切關懷，是一位藝術家面對正在發生的重大公共災難時，應該體現出責任、選擇和使命。加深藝術家洞察時代的深度，不一定表現為驚雷疾電、狂濤恕潮，但這其中必然的邏輯關係，可以促使你的藝術像燭火，去照亮更多的人。

一個時代的文化環境需要多重力量的共同模塑。而人文哲學對藝術思辯性的詩意提示中，提醒當代藝術家要特別警惕的是，缺乏靈魂的深刻和缺乏對靈性的感知，不作思想和生命價值的認知，會影響和欺騙到更多人變得虛無。另外，時代與時代的推進中，一次次勘破滄桑，天下卷甲，江東去而岸裂，落盡繁華。這讓我們領悟到，災難與困苦中的樂觀，並不等於對苦難的一味讚美和歌頌，更不應該在毫無反思、在對永恆事物的層層隔膜下，被時髦的幻覺誘惑大腦，盲目成為一種狹隘激進的精神性指向。

猶如用中了邪靈咒語的坩堝冶煉，卑鄙惘惑的心靈無法創作出真正有靈氣、有高度的藝術作品。一個藝術家要讓自己的靈魂保持著昇華的姿態，要堅持最基本的正直和有良知的行為規範，並以此安頓自己。搖曳的姿勢，流淌的幻象，我們社會十分需要純淨、誠實、詩意、光明與美，不要被眼前的一些腐醜所腐蝕，不能啜飲苦酒，麻木消沈，如果成不了一股清流，也決不使自己陷進那種惡濁的世道泥溷。

世事無常，物來順應。承蒙歲月不棄，賜我一路荊棘，青絲白髮轉眼間，漠然回首，幾許滄桑在心頭……。真正的藝術與生命與靈魂發生不可分割的純粹膠著；真正的藝術家啊，堅守信仰，特立獨行，悲憫情懷，氤氳一代人的心事，才會有不動聲色的人文力量，昇華出一種美學高度和精神靈魂的棲息地，在天道與人世的大輪迥中，為這個時代留下深刻的烙印。這也是我柔韌的精神遊牧。

我相信人類高尚精神和道德力量在歷史發展中的價值，人、生命、位格，是辯證統一的存在。深諳生命哀傷，卻有不屈之心，遵循內心真實的完美主義追求，更是一個人文藝術家在這個逼仄的時代需要堅守的基本生活態度。現實人類社會，人性自私的一面、人性道德的一面，構立成一個完整的人。人文藝術家的人文求索，重視道德是人本性的人文意義，是人類本性提昇的必由之路，並不是將本性視作靜態的。當然，想要擺脫黑暗，最好的方式是站在有光的一面，人類文明的前進，就是本性成分的改變過程，也就是要讓「原始的黑暗基礎」不斷降低，道德人性的不斷提昇。

人活於世，因為認知不足，總有困境，總有迷茫。人的一生，特別是人文藝術家的一生，沒有永遠的高峰，也沒有永遠的低谷。真正的堅強不是刻意整理好的妝容，乃是接納所有的困惑、不安和艱辛；包括熬過沈默背後心靈的傷痛與身體的狼狽，面對哪種旦夕禍福的閃擊，仍以畫者思者的眼光觀察事物的本質，錨定歷史的關節，勾畫輪廓，不隨世沈淪，壯麗而憂鬱，塵埃瀟瀟，一路癡情，追尋藝術的永恆，猶如追尋靈魂的永恆。無論我的行藏如何，我將畢生傾情於華夏民族文化的人性良知、中國文化動源和世界藝術精髓。浩浩乎盈心，身為度、尊德性，那也是我作為一個畫家的終極精神的根基和嚮往。

流水不系年華任去，我始終認同，崇高和優美是人類最精緻的兩種感情。心為身之君，志為氣之帥，吹皺江月三千夢，執意慎獨。走過塵囂地，坐擁水雲天，不在凡華色相中，只望追求一種審美的人生。春光不解秋波，冬雪怎見夏荷？我有自己的價值觀體系，對美術界的圈落風尚沒有興趣。隨著年歲的增長，同俗世的精神較量，靜看種種疾風而來，我的靈魂深處，更難起自擾的波紋。權財酒色四堵牆，人人都往裡邊藏；莫笑風塵名利客，只怨身在紅塵中——生活的異化是如此的普遍！善良做人，擇善而交，努力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保持自我精神健全，找到前進的力量，成為更好的自己，去應對塵世宿命的挑戰！誠如唐朝詩人劉禹錫詩所雲：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不管是純水墨，還是色墨相融，以及各種千變萬化的圖式、畫類和材料，還有那驛動的場景、獨特的構圖、高冷與熱烈的色調，迸濺與交織的狂飆——優秀的現代、抽象派畫家總是努力將對物象的所思所感變形成不具象的圖像，揭示與自身欲望、外在經驗、世界觀的連結，同時呈現他們在當下的生存體念。惟所有繪畫藝術都離不開審美這個根本，離不開反映生命的內在節奏，而不是僅由藝術家與評論家因自己觀念而推導出的一種繪畫方法及形式而已。因此，一幅好的現代、抽象畫作品，其內在所包涵的人文關懷、情感張力與思想深度，是必須自達的精神維度，並以此去引發觀者更深刻的思考。立體主義創始人畢卡索只所以被公認為現代畫派大師，一個重要因素是他能夠創作出《格爾尼卡》這樣蘊含了所有戰爭苦難的巨作，並在創作過程中寫下了充滿辛酸、悲戚、絕望乃至窒息的反戰詩句：「……孩子的哭聲，女人的哭聲，鳥兒的哭聲，花兒的哭聲，木料和石頭的哭聲，還有床、椅子、窗簾、瓶罐、貓、紙等哭聲，相互纏的氣味的哭聲……。」

思想的沈睡是最根本的落後。但抑制不住欲超越平凡的人們，終會為美而覺醒。當你的思想在求索，即使雙腳在泥濘中跋涉，其實你的靈魂總是仰望著藍天，這是因為：你的心始終在自由地飛翔。文藝復興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要質疑、批判和打破那些束縛人類自由精神成長的思想教條，讓人類文化在不斷遞進狀態下，不斷地發出強大的人性之光。藝術家的生存不能依賴於靈與肉分裂狀態下的模糊含混和精神上的寒酸，因而，如何獲得掙脫流俗成見的勇氣和能力？是每一個有出息的藝術家需要面對的。

勿庸贅述，等於零的筆墨大量充塞著積弊叢生的中國畫壇，這是令人感到可悲與歎息的。藝術創作需要無限的想像力，需要自由地孤獨地站立，需要保留哪一絲天清地遠的靈性演繹，需要悲憫天下、惻隱蒼生、藝以載道的人文情懷。否則，終將泯於平庸，被時代所遺棄。同時，對一個藝術家來說，不論是自身的遭遇，還是敏銳地觀察到現實社會生活中的種種不平、挫折和苦難，都能提高人生的維度和藝術上的深厚度。就此而為，也能幫助一些人從畫匠到畫家，再到走向藝術家的旅程，甚至飛掠高峰。

我們目前認識的世界是第三維度的存在，天文學發現的黑洞、白洞和暗能量，可能為探索第四維度找到了一線希望。現代生物學研究，深入分子層面後，發現以往教科書上有關生命的起源和生命的定義，都是非常不完整的，也無法闡明生老病死諸大問題。哲學和神學卻試圖告訴人們，人類之小，不值一提，人類之大，思越星雲。時間帶走了我們的過去，也帶走了過去的我們。滄海變幻，熙熙攘攘，眾聲喧嘩。明月千里照古今，歷史存在的皺褶中，偉大的繼續偉大，緲小的繼續緲小。囿於沈重的局限，只見世間起伏動盪的波瀾，漫溢萬壑群山，卻看不到水底的立體方，堅硬如鐵，峻急地衝擊著現代文明的基石。人道、慈悲、敬畏、感恩、良知和愛的負荷搖搖欲墜，驚心動魄，激蕩出一波波錯位的時空感。又似乎我們這顆在浩瀚寰宇中孤獨運行了千世萬祀的蔚藍色星球——當今這個於對抗中急劇演變又遭遇大疫情的世界，正在向天穹發出歷史之謎的大叩問！

【周天黎簡介】：

周天黎，女，當代中國著名的藝術家和藝術思想家、人文藝術的領軍人物。1956年出生，原籍上海。從小在謝之光、唐雲等名師的指導下，藝術基礎堅實，擅長國畫、書法、素描和油畫。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留學英國，著重研究歐洲各畫派的藝術風格和東西方藝術融匯。1986年《周天黎畫輯》以中、英、日三國文字出版發行，並創作出被譽為20世紀中國花鳥畫經典之作的《生》。1988年，周天黎被陸儼少院長親自聘為浙江畫院首批特聘畫師，是當時全中國最年輕的具有畫師身份的畫家。已經出版的畫集和文集有《名家手跡——周天黎早期素描作品》《走近周天黎•畫集》《周天黎的藝術世界》《周天黎作品•典藏》《周天黎的精神追問》《為思而在——中國畫魂周天黎》等。

2013年11月，周天黎以排名第一當選美術報十大「年度人物」；2016年，西泠印社出版社推出大型學術藝術研究性畫集《周天黎中國繪畫藝術研究》；2018年2月，大型藝術類核心期刊《藝術市場》雜誌首設藝術風雲榜，周天黎獲「投資價值獎」；2019年1月，周天黎藝術思想文論集《思想與藝術》由浙江大學出版社出版；2019年6月，浙江電視臺攝製的電視專題片《孤峰頂上——周天黎的繪畫藝術》播出。幾百家中外媒體多次介紹過她的藝術成就和美學思想，參加過多次重要藝術展覽，許多作品被重金收藏，在美術界和文化思想界產生了重大影響。近四十年來，她在理論和實踐上，為推動中國傳統繪畫觀念當代性轉換所作出的不懈努力，成績斐然，是中國美術界影響較大的代表性人物。

（原刊於2022年6月11日《美術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