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戰爭.我們的開化期──《坂上之雲》與今日台灣的既視感

圖片來源: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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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亦竹

日本送了我們124萬劑的疫苗。

回首《坂上之雲》時代的日本

在防守了一年多之後,最近變嚴重的疫情居然被某些人說成是失職的CDC。過去這一年多我們可以離中國最近但卻抵抗瘟疫侵略這麼久,讓我想起了司馬遼太郎的名著《坂上之雲》。這本小說的一開頭,司馬為明治日本下了這麼一個定義:

呈現出明治時代這個偉大奇蹟的演員,或許是當時日本全國人民吧。

之前台灣可以演出這樣的奇蹟,靠的也是全體台灣人民的團結與配合。司馬也在該書的開頭解釋明治這個特異的時代,因為維新後讓原本各地以藩為單位的日本第一次成為一個統合的近代國家,而讓所有日本人第一次成為了「國民」。這種第一次擁有「國家」而讓全國人民為了戰勝北方威脅俄羅斯、希望成為被國際承認的列強之一的強烈感情,正是明治時代日本向上、向前奮鬥的最大原動力,而司馬把這種感情形容為「如同少年般讓人同情的熱情」。

也正是這個百年前的「少年之國」,今天雪中送炭到台灣來強化兩國本來就強固的友誼。

但是今天出手相助的日本,其實也和台灣經歷過一樣的苦難。日本或許從古代就形成許久,但是近代國家「大日本帝國」在當時卻是成立不久的概念。就像台灣雖然「中華民國」號稱今年是第110年,甚至許多朋友會認為在國際社會台灣不是一個真正的國家。但是台灣真正成為「台灣人的台灣」,大家都知道是從90年代到今天的民主化進程中才真正完成的。

但是如果看到最近因為疫情升溫而出現的疫苗餓飽吵,或更過份的送喪禮花籃給第一線人員的種種亂象,可能大家又會覺得「人家日本多麼成功,我們台灣跟人家比什麼」這樣,然後又想起之前網友一句「看好了世界台灣只示範一次,如何在兩周內解除三級」被有心人講得好像是官方發表然後大加冷嘲熱諷,覺得台灣沒有成就偉大的機會因為我們國民素質比百年前的明治日本還差等等的失志心理。

才沒有。司馬口中的偉大明治日本,鯛民和白目從來沒有少過。

鯛民、白目在歷史中從來沒少過

如果我們只看黨國版的歷史課本,會覺得滿清末年腐敗無能,所以甲午戰爭日本打贏中國是理所當然的事。而黨國版課本也絕對不會用「日清戰爭」這個詞,不然讓你發現大清和後來的中華民國是兩個不同政體,近而讓你懷疑中華民國來台統治正當性的話那還得了。總之,雖然大清水軍真的像坂上之雲裡東鄉平八郎所說的,水兵規律極差在大砲上曬衣服,還在船裡通道上蹲著吃麵。但是當時北洋艦隊的兩台主力艦定遠、鎮遠可是東方的最強戰艦,在雙方開戰前北洋艦隊還曾經到廣島親(ㄕˋ)威(ㄨㄟ)訪問,水兵還在當地撒野打人引發騷動。

先不管昔日大清和今日中國有多少既視感,要開戰之前日本可是心驚膽戰,畢竟一個奮發沒有幾年的新興國日本要對上的可是傳統土豪、列強口中「沈睡的獅子」大清帝國。雖然最後日本戰勝大清將其影響力趕出朝鮮,但過程可不輕鬆愉快—相反地,幾乎可說是嘔心瀝血。本來日本戰勝後想拿到的遼東半島,因為列強的干涉而被迫放棄,但是仍然拿下了台灣和戰爭賠款。這是當時年輕之際經歷過幕末腥風血雨,而培養出膽識和現實主義兼具的領導者們打下的勝利。

但是國民們可不一樣了。這場戰爭讓許多人覺得日本打贏了大清帝國這個老牌大國還拿下了割地賠款,已經是個列強了。

日本在明治時期的勵精圖治,除了希望廢除不平等條約、成為真正的獨立國之外,另一個動機就是源自於地緣政治學的恐懼。因為只要拿下朝鮮半島,那麼距離日本本土只離了比台灣海峽還窄的對馬海峽。基於這種恐懼,日本先排除了對朝鮮擁有宗主權的中國,接下來就得對付從不掩飾南下野心的俄羅斯帝國了。

跟日清戰爭不同的,是俄羅斯一樣擁有日本的數倍兵力,而且俄羅斯是老牌的歐洲列強之一,國力和日本相比幾乎10倍以上。就當時的思考和局勢來說,打是一定要打,問題是如果沒有審慎執行的話,打下去日本可能亡國。但是當時日本國民很多可不這樣想,他們覺得既然都可以打贏大清了那要幹掉俄羅斯一定憑大和魂是沒問題的,現在政府遲遲不開戰一定是沒出息不然就賣國賊。當時還有以東大教授戶水寬人為首一群學者向首相桂太郎、外務大臣小村壽太郎等提出公開建言書的「七博士建言事件」,建言內容就是要求俄羅斯完全從滿洲撤兵、對俄羅斯要強硬使用武力,然後diss當時政府無能這樣。而當時的元老回覆的也很經典:

「我們要討論的不是教授們的高見,而是大砲的數量」

抗疫和作戰一樣得講究現實與努力

怎麼樣,像不像今天你在台灣看到的亂象。俄羅斯該不該打?該。怎麼打才會贏?建言書裡也沒講(其實他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打就是誤國就是混蛋。如果你把「俄羅斯」換成「疫苗」然後日清戰爭的勝利代換成過去我們一年半的平安,你就知道今天的台灣和過去的日本有多像了。經過一場苦戰之後,日本的領導者們終於用鮮血和意志和俄羅斯打了個相對優勢的勝利。

經過幕末血腥內戰和列強壓制的兒玉源太郎等人,很清楚日本的國力沒辦法再支持下去,但是帝政獨裁的俄羅斯卻還有戰鬥的本錢。於是在優勢局面下,日本立刻拜託美國出面調停,和俄羅斯進行和談。不過在這個時期因為日本國內接收到的是連戰連勝、在日本海海戰讓俄羅斯波羅的海艦隊全滅的連串好消息,所以戶水博士等人主張的是要向俄羅斯拿30億(約現在的3兆)日元的賠款和樺太、海參崴、堪察加半島的割讓。小村壽太郎要出國交涉時,民眾高興地大群歡送其出發。但是知道實情的上層部們知道這一去回來的結果一定不會太如意,臨行時元老井上馨如此對小村壽太郎說道:

「這次去可能會讓你至今的美名全部毀於一旦,但為了國家只好拜託你了」

小村壽太郎也完全不顧一己之私,為了國家利益而甘願擔任這個被罵的角色。結果條約簽訂,日本除了本來就拿下的滿洲控制權外,只拿到了南樺太但是一毛錢的賠款都沒—因為面對國力枯竭的日本,還能打的俄羅斯為什麼要讓步?日本國內接收到這個消息,完全不知道指導者難處的大眾覺得「怎麼付出那麼多犧牲打贏了還拿不到錢」的政府無能,發動了大規模的暴力示威事件,這就是著名的「日比谷燒打事件」,程度嚴重到後來國內發佈戒嚴令。

就像這次的疫苗美談一樣,大家都知道中間經歷過了多少難言之隱、被罵了還不能把正在進行的事講出來就怕破局,124萬劑的疫苗要送來絕不是幾通電話就OK了事的,就像當初日俄戰爭的和談一樣,只要一個環節出錯,國家就可能掉入無底深淵。出一張嘴虎虎生風的,不必承擔任何責任。但是一國的主事者卻得忍辱負重,甚至有時得賠上自己一世英名來成就整個國家。

台灣各界的抗疫志士都不遜於明治日本

就這點來說,今天台灣面對瘟疫在戰鬥的第一線人員,我覺得一點都不遜於明治的菁英們。到今天這刻,他們都還挺身為台灣在奮鬥—就算他們守護的人民有一小群是餓飽吵鬼吼鬼叫又群聚來「抗議」政府的貨色們。

這些就是《坂上之雲》裡那個充滿理想的少年之國當時背後的陰影。日本在明治時代成功躋身列強之一,但是過程絕不一帆風順,也沒有大家想的光只有正面和光明而已。興風作浪的、想要帶風向的、餓飽吵完全不管國家苦境的從來沒有少過,就像現在我們打了一年半的好球,就只因為暫時不順而在那邊鬼叫出醜的,或是用心良苦為國家做事結果被嫌臭酸的嘴砲仔,明治時代的日本一個都沒少過ーー前述的嘴炮教授戶水寬人後來在大正年代,留下了證券詐欺的惡名。但是就算這樣,這個少年之國仍然走出了困境,繼續朝上坡路盡頭藍天上的白雲邁進。然後苦戰時在那邊大小聲的刁民們,戰後每個人都像換了張嘴臉一樣喊「日本已經是強國了」喊得比誰都大聲。今天我們面對的外敵雖然不小於當年的俄羅斯,國內更是沒有少過內賊和餓飽吵。

但是相信只要我們渡過這一關,台灣這個年輕的少年之國就不會屈於一時的挫折而繼續向前邁進。畢竟在脫胎換骨的過程中,本來那些舊時代餘毒就會出來興風作浪,而這也是一個國家轉型必須面對的陣痛期。反正吵藻礁時那群貨色突然變生態專家,電力有問題時又變核電權威,疫情嚴重馬上又變生技達人這種爛事我們也看習慣了。

最重要的,是我們不能讓那些將來成為歷史渣滓、連被提到都不配的貨色們繼續在那邊生雞蛋無放雞屎有,然後徹底無視那些興風作浪的餓飽吵,繼續做我們該做的事等待他們被時代淘汰,正如同司馬在《坂上之雲》裡開頭所說的「一個極為渺小的國家,正準備迎接她的開化期」一樣,我們必須忍耐扛過這段少年之國的陣痛期。然後,成為另一個偉大的少年之國。

這才是對幫助我們的日本最大的報恩。

作者為日本筑波大學地域研究科日本研究碩士,同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科文學博士。專攻民俗學。現職為實踐大學應用日文系助理教授。在學術和政治、實務和夢想間漂流,留學日本現居台南。人生的信條是「既生於世,豈不遊哉」。著有《表裏日本》、《風雲京都》、《圖解日本人論:日本文化的村落性格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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