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臺南客家人』系列之二 」 專訪客家文學代表性作家利玉芳 數十年耕耘讓客語詩綻放新生命
利玉芳(右邊第四)為笠詩社社長,圖為笠詩社六十周年活動(來源:利玉芳提供)
利玉芳(最左)出生屏東,曾入選「那山那海那屏東」文學展作家(來源:利玉芳提供)
臺南客家文學的獨特性
由於臺南沒有集中的大型客家聚落,所以客家人的分佈比較分散,臺南市客委會認定楠西鄉有客家聚落,但陳慕真教授實地訪問後,當地人認同自己是客家人的比例卻很低。對此,陳慕真教授表示:「臺南是有一些客家人進行文學創作,但這些人是否能夠產出有脈絡、有系統性的文學,我個人認為並沒有很成熟。如果要舉一個臺南客家文學的代表,那就是出生於屏東內埔、嫁到臺南下營的女詩人——利玉芳。」
利玉芳嫁到臺南下營鄉後,在當地結婚、生子,並持續創作客語詩。若以她為參照點,可以在她的作品中體現閩客融合的特色。作為嫁到福佬庄的客家人,她的作品中反映著自己對原鄉(屏東內埔)的懷念,並融合庄下 講臺語的夫家(臺南下營鄉)的地景風貌,如〈掌紋〉:
大人儕講
河壩手个細妹仔使得出嫁
心肝肚暗中歡喜
我係河壩手
嫁來小村之後
定定仔看掌紋
生命線親像故鄉个東港溪
連等阿姆个肚臍絆
事業線又像庄北个急水溪
順等彎彎个河路泅去
感情線个河壩唇
吹來鹼水草个味緒
恬靜个岸頂
還有息把野薑花个相思
利玉芳善用掌紋的意象,將掌紋類比為河川,連接母親的臍帶與下營鄉急水溪,透過生命歷程的延續,將原鄉、夫家連結,從地景的融合到族群的融合,看到閩客之間的互動與共生。陳慕真教授認為:「其實從這能看到臺南客家文學的特色也是被包裹在臺灣文學的縮影中的。不同族群間的通婚、流動,透過客家人 嫁入臺語為主的福佬村莊這一視角,將母語書寫的原鄉感情融入到腳下的土地中。利玉芳始終不曾忘記原鄉、轉而書寫他鄉故事,而是選擇記住原來的語言,同時以融合共生的創造力,來表達對『他鄉』的認同。」含蓄的情感包裹在意象鮮明的詩作中,更讓客家人「隱」性的美感錯落於字裡行間,作品的生命力在不同世代的交替、遷徙的生命經驗中歷久彌新。
利玉芳老師參與2022年臺南限定-客家人×客家美食×客家故事(來源:利玉芳提供)
大臺南的平原地景與燒窯 反映臺南客家文學的特色
臺南客家文學也呈現了「小」而「隱」的特色,這與桃竹苗這一帶有大型客莊聚落的文學作品很不一樣,如苗栗南庄的邱一帆的作品中,就會充斥著苗栗作為山城的特色,如繚繞的山嵐、依山而建的低矮樓房、山路崎嶇不平的描寫… …而利玉芳的另一首〈瓦窯〉剛好與之形成鮮明對比:
熟識个人喊佢瓦窯
這係亻厓嫁來莊下以後
分亻厓毋會感覺著生分个所在
祖公留下來个這塊土地
佢識無日無夜燒自家
燒紅盡多个臺灣瓦
現在
屋頂个風景
分溜苔磧等大家个記憶
雖然窯肚个火已經烏忒
亻厓等庄內 个人也無毋記得
薄薄个紅瓦
疊乜壁角下任在佢生溜苔
喇叭花手牽手同佢揇緪緪
感覺著佢个手脈文文仔跳
柳樹乜同佢抵日
蓋像聽著佢勻勻仔透氣
識生產臺灣瓦个瓦窯
像三月開到泛紅个木棉花
遮等臺灣紅又紅个土地
利玉芳的描寫離不開大臺南的平原地景、燒窯的產業沒落後的景象。陳慕真教授樂觀表示:「這也能反映臺南客家文學的特色。臺南雖然以臺語族群為主,但也有許多外來移民進入,作為本土性很強的地方,臺南也在『地方性』特色中融合新的文化,如許多獨立音樂不但以臺語創作,且加入唸歌的元素。當這些花樣進入現代音樂中,體現了一種融合後又創新的新鮮感,這種本土味濃厚的多元性,正是臺南各元素相遇時,碰撞出的火花。」
利玉芳老師(最左)參與淡水福爾摩沙國際詩歌節。(來源:利玉芳提供)
自內埔移居至臺南下營,利玉芳:語言成最大挑戰
客家詩人利玉芳與先生起初是筆友,在書信往返間逐漸了解彼此,由男方請人作媒,結婚之前,利玉芳家中遵循客家獨有的習俗「查家門」— —為表示禮貌,登門前會事先通知,再到男方家調查家庭、門戶,確認家世背景。早期家中有水牛象徵家產富有,客家人也抱持著相同想法,父母通常不太會直接表明「我女兒可以嫁給你」,反而只說一句「你們家的水牛很大隻、很健壯」表示沒有反對意見。
利玉芳於1973年走入婚姻,從屏東內埔移居至臺南下營,來到當時俗稱的閩南(Holo)庄,當地人看到嫁過來的新娘,通常以閩南語稱呼其為「客人仔」,僅是語言習慣,並無惡意。利玉芳觀察到,在地人對於客家媳婦的種種感到好奇,包括農事、家事、到煮菜方法,她笑說:「有時候我們客家煮出来的比較好吃」,她接著說,農家小孩要守着灶,尤其女性必定得熟悉勞動環境,所以不太難掌握。
起初由於周遭並無客家人,對於不會講福佬話的利玉芳(本身講四縣腔客家話),語言是最大的挑戰,必須學習在地的語言與長輩對話,用詞上有許多不同之處,需要時間適應,如福佬話的早安為敖早(音gâu-tsá);客語則為恁早(音anˋzoˋ)。
利玉芳故鄉祖堂_內埔利氏河南堂(來源:利玉芳提供)
信仰的守護:利玉芳眼中的客庄伯公與溪仔邊風俗
信仰方面,客家人普遍祭拜土地公,尊稱為伯公,利玉芳小時候住的村莊內到處皆可見到。客家早期的伯公僅是最傳統的墳塚形式,利玉芳回憶:「我小時候看過墳塚裡面,沒有伯公,而是埋一些寫了吉祥話的紅紙代表伯公。」客家庄的伯公較為純樸,到後來才延伸成能夠遮風避雨的小廟,與下營區茅港尾金碧輝煌的福德廟不同。
利玉芳童年時期常見墳塚式八卦伯公壇(來源:利玉芳提供)
利玉芳內埔家鄉東寧村北柵伯公祠(來源:利玉芳提供)
除了伯公信仰外,利玉芳對於「溪仔邊」印象深刻。身為文學家,利玉芳平時需尋找新題材,因而發現村民在中秋節會拜「溪仔邊」,這並非特殊的神祇,溪仔邊分割下營跟新營,在北邊的村莊「五間厝」屬於新營,以豬頭、豬身祭拜;利玉芳住的村莊在溪邊以南,則以豬尾巴祭拜。利玉芳回想:「當時沒有堤防,必須有人守著堤岸,在潰堤時敲鑼打鼓,通知村莊的人。有一年下大雨到幾乎水患成災,村民恐慌地祈求不要潰堤,並發誓『如果成真後會怎麼祭拜』,結果那次大水竟然改道往北移,沒有往南邊的下營,保住了村莊。」因此風俗流傳至現在,居民仍拜溪仔邊,這是客家人所沒有的習俗。
與當地客家人的互動 文化的差異與融合
利玉芳回憶自身常去的一間美容院,老闆娘是來自美濃的客家人,曾經帶著她一起找師傅訂製傳統客家服飾「藍衫」,師傅會依身分、年齡替客人量身打造。
詩人利玉芳擔任臺灣文學獎客家評審員致詞時,穿著藍衫。(來源:利玉芳提供)
利玉芳說,這件藍衫放了好幾年都還沒穿,一直到2023年的世界客家博覽會才首次展示。當時客博會找到十四位在臺南從事不同行業的客家人,邀請每位提供三件物品參展,作為客語文學詩人代表,利玉芳提供了藍衫、一支筆,以及一些日記舊稿,以象徵「拿過筆的人,現在都打字了,寫稿沒有人要收。」之後在梅嶺舉辦的客家桐花季上臺朗誦詩詞、擔任臺灣文學獎客家評審員致詞時,利玉芳皆穿著藍衫,她解釋:「穿這個(藍衫)一看就知道是客家人,有這樣的服裝認定。
今年在梅嶺舉辦的客家桐花季,利玉芳身穿藍衫朗誦詩的照片。(來源:利玉芳提供)
飲食方面也能看出客家人在用語上的些許差別,如利玉芳的作品〈白頭公粄〉,「粄」字源自客家,即為熟悉的草仔粿--由鼠麴草製成的粿,不過,這些年來,時間沖淡了族群間的差異,客家與福佬在飲食習慣上已有些許融合,如客家人喜歡用野薑花葉子包粽子,如今福佬人也會使用。
語言是傳承文化的核心
「沒有講客語,怎麼知道對方是客家人?」利玉芳表示,若要突顯客家,必須透過語言,才不會被遺忘。臺語文學起步較早,逐漸受到注重,然而,會說客語的人口不多,以客語書寫的人自然更少,她認為:「臺語詩人都寫了,我們客家人怎麼不寫自己的語言?」為保存客語,詩人提筆寫詩詞、朗誦,早期作品以華語為主的利玉芳,著手將作品改寫成客語,呈現細膩土地感情的同時,期盼讓客語被看見。
世界客家博覽會展區,利玉芳詩人的展出內容(來源:利玉芳提供)
世界客家博覽會展區,利玉芳詩人的展出內容(來源:利玉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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