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下的幻想天空(下)

開刀前護理站用心的安排病人和家屬觀看術後如何照顧病人的影片,但是理論和實際操作又是一回事,有幾次為了扶太太坐起來,因為姿勢不對弄得太太痛得哇哇叫。太太三番兩次埋怨我弄傷了她的傷口,於是我們透過護理站請來一位特別看護。

來的是一位姓王的大陸姑娘,她擔任看護多年,經驗技術都很到位。尤其是扶病人起來時,她讓病人向床沿側轉,然後把電動床床頭緩緩升起,再用右手鉤住病人的脖子,左手按著腰順勢用力拉起,傷口果然不痛了。太太在她的照顧下恢復得順利愉快。

岳父繫念的故鄉

經過幾次交談,知道她娘家在重慶,嫁來台灣多年,孩子都己上學了,在家閒著無聊,於是就利用空閒時間到醫院學習看護課程,一方面賺錢貼補家用。她說她很珍惜這份工作,能為病人服務她感到很有意義。

看著沉沉入睡的太太,想到照顧她的是來自岳父心心繫念的故鄉,心裡忽然有種悲涼的感覺。

1948年,岳父跟隨國軍撤退到台灣,政治上的對立,從此台灣海峽隔絕兩岸人民的往來,家鄉音訊全無。50年後回大陸探親,人事已非,唯一的親人姊姊告訴他,父親在文革時期被紅衛兵鬥爭身亡,埋骨地已無處可考。掃墓成了懸念,回來後每提到家鄉,眼眶總是泛著淚光。

岳父已經90幾歲了,思緒不是那麼清楚,但記憶裡總忘不了小時候在長江游泳,以及岸邊拉船縴夫的往事。

戰爭是殘酷的,多少人的犧牲、多少個家庭妻離子散,在海峽隔絕的那些年,由於政治的對立,只因為分處在海峽的兩岸,眼前的看護之前是敵人,現在卻在照顧自己的太太,是敵、是友?不免讓人感嘆:政治啊政治!多少人假汝之名!

記得曾經有一位周刊的主筆感慨的說,她未曾掃過墓,因為她的祖先都在大陸,之前她無法回去掃墓,現在開放了,很多年輕人回到大陸上班、結婚、生子、定居,將來他們會回來掃父母的墓嗎?

2016年巴西里約熱內盧奧運,難民代表隊成員,其中一位來自敘利亞的游泳選手,在答覆記者提問為何選擇做為一位難民時,他語重心長的回答說,他無法想像拿著槍殺害自己的同胞。

會選擇當難民嗎

台灣,大陸一衣帶水,血脈相連,如果有那麼一天,兒子會選擇當難民嗎?

兩星期後太太辦理出院,走下醫院大樓電梯,門口人來人往一如往常的每一天。有人在這裡生,有人在這裡死,生死與病痛,萬般不由人。前方,是中山堂,是文化藝術表演的地方,多少心願展示的舞台,戲裡,如同放大鏡將人性擴大綻放,又如同望遠鏡將人生濃縮成歷史的片段。

站在白色巨塔底下,眺望前方的中山堂,心頭忽然湧現這些日子來諸多感觸,生命的脆弱無常,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在歷史的長河裡,戲,永不止息的上演著,一場看護不期而遇的邂逅,交織於個人與大時代之間無能為力的無奈,然而歷史的長河在人的心裡早已匯聚成一股力量,兩岸人民為了追逐更美好的生活,如同塞倫蒂蓋與馬塞馬拉的動物遷徙,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