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牆如何模糊了同性戀解放的真正歷史

文/Henry D. Abelove(維思大學英語系名譽教授)

在美國GLBT(男同性戀/女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的通俗記憶中,1969年6月的「石牆暴動」不僅是重大事件,更是運動的奠基神話,是無數紀念演講、電視節目、藝術創作、文章、電影、甚至專書的主題。

淺白直述也好,精闢細琢也好,幾乎在所有這些敘事中,石牆暴動的意義都是一致的:這就是我們美國GLBT人群以肉身對抗壓迫的第一戰,這就是我們抗暴傳統的源起,而且也是所有美國GLBT甚至全球認同GLBT的人所共同繼承的遺產。

近年來,美國政府的官方記憶也開始重視石牆事件。奧巴馬總統至少有兩次在公開場合講述了石牆故事:2009年6月,石牆暴動40週年,奧巴馬在白宮演講時語帶敬意的重述了石牆抗議者「堅守立場」的故事;2013年1月,他在連任就職演說中點出了美國民主進程的重要事件,石牆酒吧也與19世紀美國女權運動發源地塞尼卡瀑布城(Seneca Falls)和1960年代黑人投票權運動聖地阿拉巴馬州塞爾瑪城(Selma, Alabama)並列。

歷史學家當然也會努力打磨與框限石牆敘事。其中最知名的就是John D'Emilio,他認為石牆事件有其遠因,因為早在1969年之前,美國的同性愛組織至少已經有了大約40年的歷史,像是「馬太辛協會」(Mattachine Society)和「碧麗提絲的女兒們」(the Daughters of Bilitis)這些組織都曾在美國GLBT人群中建立起聯結感、共享友誼和共同目標,被視為是自我肯定和積極抗爭的動力源頭。歷史學家Marc Stein等人也顯示,有些同性愛組織早在石牆事件之前就採取過激進行動。歷史學家(特別是Susan Stryker)更指出,在石牆事件以前,洛杉磯和舊金山也發生過零星的騷亂。

儘管歷史記錄面對這些修訂,石牆的敘事仍然穩定的以其巨大、超級重要的意義根植於通俗記憶裡,掩蓋了同性戀解放運動幾乎所有的面向,使後者的整個精神世界──它的思想、價值觀、態度、困惑和抱負──都在石牆敘事中消逝。唯一留存的只剩下同性戀解放運動積極反擊的動力和精神。

還有另一個關於GLBT政治史的流行敘事,比石牆敘事更受到學者偏愛,並且在美國許多學術寫作和新聞報導中時而被暗示、時而高調現身,我稱之為「公民身份」的敘事,在這個敘事裡,石牆騷亂全面隱退,甚至完全沒被提及。這個敘事強調的遠大目標是GLBT得到完整美國公民身份,而公民身份被理解為一組權益和權利──例如能夠自由活出個人的性取向和性別認同而不被逮捕的權利、收養孩子的權利、服役的權利、在就業和住房上不遭受歧視的權利、免於仇恨暴力的權利,以及結婚的權利。

這個公民身分敘事認為,從大約1948年開始,公民權利和權益就已經成為神聖的目標,追求的行動則有時低調可敬,有時強勢要求。照這個敘事,同性愛組織在石牆事件以前就已經開始尋求這個目標;同性戀解放組織則在石牆之後加入追求;今日的同性戀組織則也追求同一目標。這個敘事的基調因此不再是1969年的激進行動,而是對完整公民身份的持續追求。

公民身份敘事很明顯有別於石牆敘事,但兩者並非不相容。它們實際上有很多共同之處:兩者都支持或正當化今日美國GLBT的政治行動策略;兩者也都使得這種政治行動看來符合GLBT過去的歷史,畢竟今日的運動確實混雜了對自我的堅持肯定,以及對完整公民權利的追求,特別是結婚權。此外,這兩個敘事還有另一個共同點:它們都模糊了美國同性戀解放運動者的心理世界。

以石牆暴亂之後不久在紐約成立的第一個同性戀解放組織為例。其成員當時自我命名為「同性戀解放陣線」(Gay Liberation Front, GLF),這個具有挑釁意味的命名遙指的是「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陣線」和「越南民族解放陣線」,後者在越戰中正是美國的敵人,然而同性戀解放陣線成員正以這個命名來宣告,他們在當時的戰爭中選擇和「越南敵人」站在一起。面對這個史實,要是仍然把同性戀解放陣線成員收進一個追求完整美國公民權利和權益的運動裡,那就等於湮滅了他們特有的政治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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