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餛飩/周盛楠

周盛楠

晚上,路邊餛飩攤,下了班的老人身上仍套著保潔工作服,一碗薄皮大餡、熱騰騰的餛飩,有蝦皮香菜碎和鹹菜丁的餛飩湯,老人慢慢喝著湯,緩解著一天的疲憊。鄰桌小夥兒去結賬,把老人的那份也付了,跨上車的時候沖老人笑著揮了揮手,老人也笑了,每一口餛飩都有暖意融融的善意。

想起小時候常吃的那家柴火餛飩,是一對老夫妻開在自家小院裏。生意很好,小院裏總是很熱鬧,收錢的盒子放門口,讓客人自己放錢找零,沒帶錢也沒關係,什麼時候再給上。

小院一角,木柴燃燒的火苗包裹著鐵鍋,鍋內熱水歡快地翻騰,旁邊油亮的長桌上有剛包好的餛飩,整整齊齊一排排挨在篦子上,白生生胖嘟嘟的。

老奶奶負責調餡,固定的有筍丁牛肉餡和豆幹牛肉餡,另一種菜肉餡,菜則根據時令調換,白菜、蓮藕、芹菜、韮菜、磨菇等等,搭配新鮮豬後腿肉,吃的人唇齒留香。氣色紅潤的老爺爺成日樂呵呵的,閑時愛唱紅歌,每每聽到熟客喊:“老爺子,來一首。”馬上就開嗓,總有人鼓掌喝彩,老奶奶在一旁笑吟吟看著。下好的餛飩外皮有如美人吹彈可破的肌膚,又像金魚水中擺動的透明魚尾,可以看得到裏面粉嫩的肉餡,香蔥與香菜榨菜末同圓滾滾的餛飩擠來擠去,香氣早已飄散開來。

還有家餛飩挑子,每晚八點在青年路路口那出攤。一根長扁擔橫亙中間,挑子一頭是口鋁鍋,下麵燒著細小的木柴;一頭是精緻的層層抽屜,分別放著包好的餛飩、瓷碗和湯勺等。抽屜上面有塊臺面,來回路上用來放置極小的方桌和板凳,營業時則被當作操作臺,擺著小盆肉餡、幾樣調料和四方的餛飩皮。那鍋蓋是木制的,且分兩半,鍋內也是隔開的,一半是骨頭湯,另一半下餛飩。每煮一鍋餛飩,會舀一勺湯兌進去。老闆是位精瘦漢子,包餛飩時左手托張皮兒,右手用木頭平勺在肉餡裏稍稍一轉,往餛飩皮裏一送,左手看似隨意的一卷一攥就成了。

那時我總感覺他的餛飩挑子頗為神奇,一副挑子怎能裝下那麼多東西?小巧的抽屜玲瓏可愛,每層的黃銅圓扣下方都嵌著枚銅錢,仿佛蘊藏著許多不尋常的故事,還有他那極嫺熟的動作,包餛飩、下餛飩、拉開推進各個小抽屜,行雲流水看得人眼花瞭亂,好似隱匿於塵世的高手。

他的餛飩皮很薄肉餡也少,不如別家餛飩那般飽滿,但由於高湯的加持,紫菜蝦皮的量足,又配著極細的蛋皮絲,最後再點兩滴香油撒上些胡椒粉,也實在別有滋味。坐在婆娑樹影之下,路燈默默投出昏黃的光,喝著能鮮掉眉毛的骨頭湯,吃著入口即化的餛飩,對面是透著神秘的餛飩挑子,來來往往的是各色的行人,多年前的味道繞開了歲月始終留在了記憶裏。

一碗餛飩,雖是極家常和樸素的,但也承載著經年累月的過往,早在西漢就有了餛飩,南北朝已開始盛行。餛飩在各地亦有著不同稱呼:扁肉、抄手、清湯、扁食、包麵、包袱、雲吞,還有地方叫作水餃,餡料也因地區而異,但究竟萬變不離其宗,好湯好皮好餡只要不變,就是一碗噴香誘人的餛飩。

小小的餛飩,給予都市夜歸人多少溫暖的慰藉,夜色裏那冉冉升起的熱氣,好似故鄉令人難忘的炊煙,親切而從容,暖暖地吃上碗餛飩,只這一刻,不去管周遭的繁華或冷清,忘掉瑣碎的紛擾牽絆,只靜靜地品味那份最平凡、最不舍的家常味道。

任世事紛繁複雜,時光卻終是無言,而有時幸福也很簡單,比如在街頭來一碗柔軟鮮香的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