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之島 高大上的參天神木

【圖/文˙台灣光華雜誌】

「原來我們一直和這些古老美好的大樹，生活在同一座島嶼上。」

「找樹的人──巨木地圖計畫」主持人徐嘉君說。

夏至前的暖陽穿透樹冠層，不遠處傳來黃腹琉璃鳥「伊悠！伊悠！」昂揚的叫聲。「好高大啊！」抬頭仰望拉拉山神木園區裡巍然聳立的神木，不禁發出讚嘆。

「這棵神木不算高，很普通，裡面還有更多更高、更老、更大的。」神木達人《神木誌》作者黃昭國冷不防說了這麼一句，為免澆熄了觀賞者的興緻，走遍全台28個神木群的黃昭國強調：「就我所知，台灣至少有60個神木聚落，就連容易親近的棲蘭、司馬庫斯、鎮西堡等神木群裡，總會有一個『老大』（樹胸圍最大者），不會那麼容易找到。」

台灣森林覆蓋率高達60％，又有超過260座3,000公尺以上的高山，立於深山中數千年的巨木，是台灣擁有的珍貴自然資產。

台灣是個親近神木的好地方

來到總是伴著綿綿細雨的宜蘭福山植物園，一株大葉楠身上，至少有十多種附生植物，「這是福山植物園標準的景象」，正在做樹冠層覆查的林業試驗所助理研究員徐嘉君說，在這個熱帶闊葉林中，因為潮溼，像園中的霧社楨楠五月份時，樹冠層開滿了大芙樂蘭。

深入樹林，卻發現研究樣本樹有棵「斷頭」了，上方坡的樹林裡又發現一棵陣亡，「不要看這樹林裡如此平和，它們正在進行沈默地廝殺，為了爭奪陽光、水與生存空間，競爭十分激烈，尤其是樹胸圍20公分以下的樹。」徐嘉君話鋒一轉：「但衝出樹冠層的巨木，就是林中的winner（贏家）。」

「台灣神木在世界版圖的特色顯而易見，」徐嘉君開宗明義地說，因為人為的過度開發，全世界保有原始森林的國家已經不多，或是座落在未開發之地，難以到達。只有台灣，生活便利又兼具原始森林，只要花2～3天就可以深入到原始森林中，像全世界最高的樟樹，就在台灣南投信義鄉的神木村；林務局曾公布十大神木排行榜第二大的鹿林神木，就在阿里山公路（台18線）旁，皆是容易親近的神木。

徐嘉君口中的巨木，主要是以樹高來評斷。她與成功大學測量及空間資訊學系教授王驥魁2016年起進行「找樹的人──巨木地圖計畫」，尋找台灣最高的樹。利用可以建立出地面、地表數值模型的「空載光達」技術（Airborne Laser Scanning），從54,415張光達地形圖中篩選，找到台灣可能擁有941棵超過65公尺高的巨木，再實地探勘測量。

常在山林走跳的她說，全世界擁有巨木的國家本來就不多，而台灣是東亞少數擁有樹高超過70公尺巨木（針葉林）的國家，同樣擁有巨木的婆羅洲與澳洲則是闊葉樹，但樹齡都沒有台灣長。

今（2023）年一月徐嘉君團隊以七天時間，探勘位於大安溪上游的一株台灣杉，用皮尺測量高達84.1公尺，確定為台灣目前已知最高的樹，也是東亞第一高樹，命名為「倚天劍」。

爬過美國60～70公尺高花旗松的徐嘉君說，這麼高的花旗松看起來垂垂老矣，歷盡滄桑，有許多殘枝、斷枝，而倚天劍卻是非常健康。

「倚天劍」是台灣杉，它的拉丁屬名「Taiwania」，是以台灣為名，在上世紀之初才被植物學者發現，經日本學者早田文藏正式發表。台大森林系退休教授蘇鴻傑認為，台灣杉為早期地質年代的孑遺植物，被喻為針葉樹的王者。

理論上，台灣杉的枝條比較少，葉子稀梳。徐嘉君說，從下往上看，倚天劍似乎與其他樹差不多，但真正攀爬上去，發現它的每一根枝條，幾乎像其他樹的主幹那麼粗，推測是因為生長於蔽風的溪谷之中，豐潤的水氣讓附生植物繁密茂盛。

高挑、大氣、有料的神木

曾到美國親訪世界最高的樹──紅杉，徐嘉君說，很大很壯觀，「但台灣的巨樹氣質很不一樣，因為台灣生態系比較複雜，附生植物、地被層種類多，生物多樣性高。」

就像倚天劍。當她攀爬至50公尺才有第一個枝條，樹冠層橫跨幅度有近34公尺寬，這麼大的空間，可以讓附生植物充分生長或是動物活動。「這是我看過最密的樹冠層，密密麻麻地覆蓋著綠花寶石蘭，十多種附生植物中，還包括在台灣杉上少見的福氏石松，還有松鼠、飛鼠在此活動的足跡。」

她解釋，這是因為台灣位居熱帶與亞熱帶，讓台灣的蕨類、蘭花等物種具高度多樣性，而且什麼樹都有，例如美國的高樹位在有針葉林樂園之稱的西北太平洋沿岸，北美很普遍的紅杉、花旗松，在台灣，也可以找到它們的近親──威士帝杉。

每一棵樹，就像一座承載生物多樣性的城堡。「影響樹冠層的複雜度有兩個層次，樹冠層空間大，讓附生植物可以生長；枝條多，可以有更多的微棲地。」徐嘉君舉例說，像身高48公尺的樟樹公，附生植物超過30種，她第一次看到樟樹公的主枝上，生長著如同地毯一般的台灣蜘蛛抱蛋。

根據林務局1998年進行第三次全國森林資源調查，根據胸圍大小所公布十大神木排行榜中，第二名是位於新中橫的鹿林神木，徐嘉君爬上去，記錄了樹冠層上31種附生植物，還包括一棵四公尺高的台灣雲杉、長成小喬木的台灣紅榨槭、玉山假沙梨，就像一座空中花園；棲蘭神木園區中樹高胸圍第三大的法顯，樹冠層還有一棵樹中樹──五公尺的檜木生長著。

中了樂透的樹

徐嘉君認為，巨木就是神木，但是要能又高又老，這些神木都是因為「中了樂透」！

首先，根據林務局推估台灣約有9億棵樹，除以光達盤點到高樹的數目，要能長到70公尺高，機率只有一百萬分之一。

其次，她從樹的生理、生態的角度推想，樹長那麼高，從根部輸送水份鞭長莫及，林上冠層必須靠樹葉吸收水份，例如台灣的巨木熱區──雪山山脈的大安溪流域、中部丹大山區、南部的大鬼湖山區，均處於避風、水氣充沛的霧林帶，先天立地條件好。

再次從地質的觀點，以千年、萬年的尺度，例如身高79.1公尺高的桃山神木所在位置，推測或許幾千年前曾發生過崩塌，變成平緩的土地，擁有豐厚的土層，因此形成巨木群。同時，位於溪谷的神木群，又很容易因為暴雨被土石流衝垮，並且都曾遭遇雷擊，面臨極嚴峻的生存挑戰，「能夠活著，就是奇蹟。」

以位於南投丹大山區的「卡阿郎巨木」為例，身高82公尺，卻長在坡度超過40度、異常陡峭的溪谷裡，連人都難以站立。徐嘉君2022年為了測量它，工作平台架在另外一棵已經倒塌在溪谷中的檜木上，可以想見倒下的這棵又大又寬的檜木，是在某次的大雨中被衝垮，隔著幾公尺傲然挺立的台灣杉卡阿郎卻逃過一劫，說它是「幸運之星」不為過。

身高72公尺的南坑溪神木，所在雪霸國家公園大安溪的230林道，須下切900公尺，才能在神木群中看到它。徐嘉君見到南坑溪神木的不遠處，有一處十分鬆軟的斷崖，上面還矗立著一棵神木，看著幾乎半座山都塌在它的身上，還伴著樹幹半埋在土裡的一株台灣杉，但是它們都還活著。可見在時間的長河中，它們經歷了許多天災雷擊，南坑溪神木仍昂首挺立，它的鄰居們也在逆境中奮力活著，「被我們現在看到，並且測量，絕對是樂透得主！」徐嘉君說：「我有幸能夠看到它、親身採訪這些偉大的樹，也是中了樂透！」

探查隱藏版的神木聚落

為全台超過400株巨木做過系統性調查的神木專家黃昭國分享，台灣第一大神木，樹胸圍達20.5公尺，是位於大雪山230林道35公里處的大安溪神木（又稱大雪山神木、巨無霸神木），高大挺拔，氣勢逼人。

九二一地震後，230林道發生嚴重崩塌，又有接二連三的水患，黃昭國想念大安溪神木，2010年時，由於路況不明，他邀請了創下全國3,000公尺以上百岳攀登16次的高山嚮導周業鎮、登山高手黃永利一同前往探勘。

果真，就在距離大安溪神木二公里處，有二個斷崖，寸草不生的斜坡，邊走邊往下滑動，進退兩難。就連攀登過80多座百岳的黃昭國也雙腳發軟，他心想，一不小心就會跌落100公尺深的峽谷，再走下去很可能要出動直昇機來救援。

就在此時，他合掌對著大安溪神木求它說：「讓我過去看看你吧！」沒有想到頓時有了力氣，再走了兩個鐘頭，終於見到蒼翠挺拔的它。夜宿林務局庫房時，卻擔心起回程，不知道怎麼辦。三人不約而同再向神木祈求，不知為何，回程一路順暢。「你說，神木有沒有靈呢？」黃昭國問。

20多年前開始調查神木，假日都在山裡的黃昭國，其實是自由時報記者，他所跑轄區正好是三峽的賀威神木群所在。他發現，除了林務局對外公布的神木園區，還有許多隱藏版的神木，開啟他的斜槓嗜好。他根據樹的胸圍來分類，胸圍6～9公尺為巨木、10～12公尺為神木、12公尺以上為超級神木。

紅檜、扁柏都喜歡生長在雲霧帶，黃昭國說，剛好台灣的拉拉山、棲蘭山或是阿里山神木園區，海拔高度與環境都在霧林帶，經年潮濕但陽光充足，即使是豔陽天，午後也是雲霧繚繞，或者出現濛濛細雨，晚上雲霧散去，滿天星斗，可謂人間仙境，正適合巨木生長。

司馬庫斯的巨人神木，是黃昭國心目中最美的神木，也是他所說神木群中的「老大」。位居海拔1,650公尺的雲霧帶，巨人神木身旁有30餘棵大小不一的紅檜，看似高舉雙臂的巨人神木，宛如發號施令的王者。

「一個人有所作為也不超過百年，但神木歷經多少天災地變，仍屹立不搖。」黃昭國說，看著這些神木，常常情不自禁想向它們行禮。以拉拉山樹圍最大的18號巨木來說，是四株紅檜合併的併木，有的枝幹已經枯槁灰白，卻仍有枝幹生出綠葉枝芽，面對生老病死拚命地活著，令人敬佩。

親近神木，分級探訪

因應行政院開放山林的政策，讓愈來愈多的民眾親近山林的同時，亦可以踏尋神木聚落。

黃昭國以到達的難易程度，將神木系分為普級、限制級，還有挑戰級，建議依個人能力親近巨木生態。

普級包括拉拉山、大雪山、阿里山、棲蘭山、向陽神木園區；還有司馬庫斯、鎮西堡、赫威神木園區，可以一至二天來回，又有住宿飲食等設施，適合民眾輕裝前往。

限制級則需要三天時間，並且有專業嚮導陪同，例如司馬庫斯上方的雪白山神木群、觀霧的尤命神木群。至於挑戰級，如花蓮南二子山、新竹的唐穗山神木群，它們的特色是都有急流的危險路段，並且雨季無法通行，想要挑戰只能利用冬季的乾季或久旱。

全台第三高的桃山神木，徐嘉君當初也是探勘了四次，從一個抽象的座標，進行叢林穿越，經過溪溝、斷崖各式地形，在二、三公尺高的箭竹海中沿途開路，才找到位於霧氣濃重谷地中的它。

「每一棵樹都有特色，不是路人甲，遇到它都是緣分。」這是找樹專家徐嘉君發出的邀請，在台灣這座迷你的島上，有著迷人的巨木生態，等著我們前去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