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秘密／魏子曰

魏子曰

我去百度查秋天的寓意是什麼，百度給我推了一整頁小學生的作文，每篇都在說秋天是收穫的季節——莊稼成熟了，累累碩果掉進農民伯伯的竹背簍，那沉甸甸的背簍不止是果子的重量啊，還有豐收和希望……

我現在正經曆著在大學的第二個秋天，可謂滿滿的豐收，純粹的享受。在學校的八卦圈子混跡了一年，這個秋天即將發生的所有好玩的活動我都瞭若指掌，哪里可以蹭零食，哪里可以飽眼福，什麼組織有節目表演……

這種好事叫上兄弟結伴去耍，在我印象裏，面對這樣的誘惑，從小到大我身邊的貪玩小子們根本頂不住；唯獨有一個正直的呆子，屢屢拒絕我的邀請。

他叫陳全，我念高三時的室友，一米八六的大個，鼻樑上總架著一副樸素的圓框眼鏡，齊劉海貼著額頭，風一吹就像門簾般散開。這個正直的呆子擁有一段羨煞旁人的愛情，和他初一便揚言情定終生的女孩交往至今，足足六年之久。

那時陳全和餘菲的恩愛，是所有室友有目共睹的。

高三住宿沒有智能手機，一臺款式老得像從時光機裏跑出來的諾基亞，是陳全和餘菲唯一的通訊工具。起初陳全和餘菲每兩天就得煲一回電話粥，我和另一個室友筒子跟在旁邊偷聽，聽聽老夫妻間是怎麼開口閉口“你儂我儂”的，聽聽電話那頭餘菲酥麻的撒嬌嗓音；後來因為話費帳單上的數字太囂張，讓陳全爸媽意識到還有一件在高三比學習更吸引人的事情，正在禍害他們的寶貝兒子。

於是二老瘋狂地阻撓這門親事，禁止陳全和餘菲聯繫，不過考慮到這麼些年下來的感情基礎，二老允許他們對畢業後有所幻想，條件是當前兩人先要專注於高考。

陳全答應了，這事看似是風平浪靜中解決了。但我和筒子深深知曉，話費帳單上那串長長的數字，作為一根愛情的絆索，實在稱不上有用。

寢室從後電話時代過渡到短信時代，僅僅用了一個晚上。陳全用我和筒子的手機給餘菲發短信，然後用自己的手機收。我的老年機是09年產的，沒有聯想輸入，像素塊比圓珠筆頭還大，摁鍵經常卡住，我一暴躁就把它往床上摔。就是這樣的破玩意，陳全把它捧在手裏，埋著頭目不轉睛，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給餘菲敲字……

所以用餘菲“妻管嚴”的理由拒絕我那些不正當的邀約，可謂是陳全必勝的陽謀。

記得有一天晚上，寢室夜話即將迎來最後一個論題，我們談到了結婚。陳全算了一筆賬，內容是娶餘菲回家要花多少錢。首先是婚禮，陳全說一定要辦得盛大，要多盛大有多盛大，婚車是長長一列綁著紅花球的帕拉梅拉，到時候他牽著餘菲的手從車上走下來，踩著最貴的羊毛紅毯，在周圍親朋好友的祝福中，從胸口摸出那顆發光的大鑽戒……這一串臺詞，說得我和筒子兩根光棍也興奮起來，開始幻想起結婚的生活。

之後大家都忘了考慮有沒有錢的事兒，筒子甚至說要在人民大會堂裏結婚。

……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已高考完。陳全和餘菲填志願時都打算留在上海。餘菲最後順利留了下來，陳全卻被調劑走了，去了東北的一所高校。

畢業晚會上，我半開玩笑地說：“你們倆高中就是異地戀，哈哈，跨了好幾個區呢。大學也要延續下去哈，恩恩愛愛！”

陳全猛喝下一口酒，連連承諾。餘菲坐在他旁邊，沒接我的話，只是微笑，滿眼深情，若有所思。

筒子隨後又補了一句：“份子錢我倆到時候隨少了可不許生氣啊，你倆還欠我們很多話費呢！

眾人哈哈大笑。

幾天後，陳全遠赴瀋陽，筒子和餘菲留在上海，我孤身一人來到成都。

這情比金堅的一對，是我們那屆同學裏的愛情模範。直到九月裏一個晴朗的午後，我收到了筒子發來的消息，他讓我去看看陳全的朋友圈。

順著他的指引，我看到陳全轉發了一段文字，那裏面是這樣寫的：

“這個愛情故事，好像是個悲劇？”

“你說的是婚姻，愛情沒有悲劇。”對愛者而言，愛情怎麼會是悲劇？對春天而言，秋天是它的悲劇嗎？

我趕忙撥電話過去，陳全秒接起，這接通速度打亂了我原先準備好的措辭。電話開頭的前三秒，我們默契地誰都沒說話，短暫的沉默裏，仿佛一切都說明白了。

異地成為那道橫亙在牛郎織女間的不可跨越的銀河。保持距離產生美，拉開距離結束美，多麼矛盾的天意！我對筒子說，如果電話帳單後面的數字長度代表兩個人緣分的長度，那分手原因一定是電話費不夠貴。

那一整個九月裏，我們都沒敢多打聽陳全的消息。我試著從餘菲那裏問出些什麼，後來發現自己早被餘菲刪了。

在那個秋天裏，我身邊的異地戀們就像被下了詛咒，接二連三地分手，陳全本是我在所有人中最看好的一對。

對春天而言，秋天是它的悲劇嗎？六年裏，四季如常更替。陳全說起過他第一次見到餘菲時很狼狽，初一的陳全只有一米五幾，被一米七的小胖子欺負，那時一米六的餘菲帶著丫頭軍前來救駕……如今陳全人高馬大，已經不需要餘菲保護，反而是餘菲站在陳全身邊像小鳥依人。

春過了是夏，夏過了是秋。高考前的春夏秋冬，在學校裏度過，在家長身邊度過，那些年裏，我們汲取春的養分；高考完迎來真正的暑假，迎來真正的夏天，生根發芽的愛情此刻迎來盛放；夏過了是秋，秋的意義是什麼呢？

那一截死在夏天的嫩芽，被秋風捲進滾滾麥浪。

四季如精密轉動的齒輪，一圈又一圈推移著時間，只有很小一部分人的故事，才能一直陪著四季連軸轉。陳全在迎接秋收的前一晚，倒在了轉涼的夏末。不經意間留下的某道缺口，附加著命運的旨意，擊中了那段曾經小心翼翼地嚴絲合縫的愛情。

楓葉染紅天邊的晚霞，直直地照映在我們面前，那刺眼的金光究竟是在祭奠過去的輝煌還是期待沉默中安詳？身後的背影裏藏滿回憶和悲傷，時間不允許我們駐足回望，寸寸長是秋，寸寸短是夏，生活的高手們啊，你們中又是否有誰能看穿四季的謎面？

在之後許多年的秋天裏，屬於那個秋天的秘密，我們會反反復複地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