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腳爐/夏俊山
夏俊山
“銅腳爐,閃閃亮,半夜三更烘衣裳,寒露過了霜降到,只怕情哥著了涼。”搜集這首民歌的馬漢民先生與我同鄉,他把這首民歌編入了《水鄉情歌》一書。因此,我總覺得這首民歌唱的是家鄉青年的愛情故事。
童年時,我生活的鄉村,銅腳爐是常見的取暖器具。陰雨天氣,青年女子用腳爐烘衣裳;生了孩子的女性,用腳爐烘嬰兒的尿片;老年人畏寒,用腳爐取暖,這都是很常見的事。我們這些小孩子當然不會去烘烤衣服、更不會烘烤尿片,我們也喜歡圍著腳爐,那是因為腳爐除了能禦寒,還可以充當我們燒烤零食的“臨時爐灶”。
晴朗的冬天,寒風刺骨,用腳爐取暖的我們,常常會弄來幾把黃豆或蠶豆放在爐灰中煨。用竹筷,或者折一斷樹枝,輕輕地拂開一層柴灰,見到暗燃的柴火,就可把選好的豆子一粒粒平放上去,稍稍按一下,一會兒,就見豆皮鼓起來,隨著“啪”地一聲響,豆子爆裂了,一股香氣撲鼻而來,接著是“啪、啪、啪”響聲不斷。我們幾個圍爐的孩子頓時手忙腳亂,用竹筷夾豆子吃。夾住的豆子難免沾上點爐灰,就放在手裡先搓一下,啊,好燙,不過為瞭解饞,可顧不了那麼多,丟進嘴裡再說。就這樣,爆好一粒,品嘗一粒,直到爐裡的柴火漸漸熄滅。再看看彼此的嘴,嘴角處還留著爐灰呢。不必擔心的是,這些爐灰經過“高溫消毒”,又富含鉀元素,吃進嘴裡後吐幾口吐沫就行了。
除了烤豆子,我們還烤山芋幹兒、玉米粒。記得我還烤過豆餅,那是家裡喂豬用的,我用鐮刀削下一片又一片,烤熟了也很香。最有趣的是烤白果,要等好半天,白果才“啪”的一聲張開口,露出碧玉般惹人喜愛的果肉。咬一口,清甜之中略帶苦味。想想那情景,真的是很溫暖。
腳爐的樣式有多種,晚清徐珂編撰的《清稗類鈔》中寫道:“腳爐,以銅制之,其形或方,或圓,或橢圓,或六角,蓋亦鏤花,燃炭於中,藉以取暖。”童年時,我在鄉下見到的腳爐形狀卻比較單一,幾乎都是圓而稍扁的鼓形,爐口上罩有爐蓋,蓋子上開著數十個黃豆大的小圓孔,便於散發煙氣,整個爐子像一隻碩大的蓮蓬頭。奶奶曾讓我猜一則謎語:“滿臉麻,熱烘烘;沒有它,難過冬。”謎底就是腳爐。腳爐幾乎都是純黃銅鑄成的,為了提攜方便,它還安裝一根銅條的可以左右活動的提梁,可以拎著四處行走。
腳爐的傳熱功能,是通過火灰的慢慢燃燒傳遞,使得整個爐體產生熱量。而裝腳爐也有一些技巧。方法是先在腳爐內放上礱糠做“底料”,在灶台裡明火剛熄滅時,用火鏟把帶著火星的灰燼鏟進腳爐裡,並完全蓋住礱糠(否則會冒煙),然而輕輕地壓一下。不要壓得太實,使火灰和礱糠間有空氣可以流動。火灰還能使下麵的“底料”慢慢地燃,腳爐周身即燙熱起來。“底料”將燼時還可以再添上。火灰裝得好的腳爐,不溫不火可供暖五六個小時。
有學者說,火的利用改變了人類,但火很難駕馭。在我的心中,腳爐則是把火的控制和功能發揮到了極致的一項發明。這項發明是何時進入尋常百姓家,成為大眾的取暖工具的?讀《紅樓夢》,第九回的描述寶玉到學堂讀書:“腳爐手爐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著他們添”。作家冰心出生於1900年,她在《我的童年》中也有一段文字寫到腳爐:“年輕的母親穿著沿著闊邊的衣褲,坐在一張有床架和帳楣的床邊上,腳下還擺著一個腳爐。”這應該是100多前的情景,那時候沒有空調等電器取暖,富貴人家的太太,一到冬天,也跟普通平民一樣,要用腳爐來取暖。回望人們使用腳爐的歷史,顯然很悠久。如今,家用電器的普及更新,腳爐已經淡出了我們的生活,年輕人偶爾看到,都把它當成了古董。
冬日夜長,我依然常常想起腳爐。它曾帶給我溫暖和歡樂,它讓我感受到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它讓我覺得,一些老物件既是沉澱的歷史痕跡,也是一本厚重的書籍,訴說著生活中的種種故事,讓我們在追憶過去的同時,更加珍惜當下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