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的思念/胡正彬

胡正彬

如果不下雨,端午節這一天,一定是故鄉一年中最美的一天,沒有之一。

天是瓦藍瓦藍的,從早到晚,雲是潔白潔白的,從早到晚。

山青青,水碧碧,金黃的麥子,飽滿的麥子,嫩綠的秧苗,生機勃勃的秧苗。

燕子在門前高高低低地飛,布穀鳥在樹叢裏“布穀布穀”地叫,長腿鷺鷥在河邊悠閒地踱步。

桃子熟了,羞紅著面孔,杏子黃了,金色的誘惑,李子紅了,一顆顆赤子之心,桑葚紫了,不用觸碰,也會沁出一珠珠甜水來,家家戶戶的梔子花都開了,千朵萬朵壓枝低,那個香啊!捂住鼻子,也能透過指縫鑽進你的肺腑中。

插秧的人們,打麥的人們,扶犁跟耙的人們,挑著秧苗走在田埂上的人們,挑著麥子走在田埂上的人們,愉快地說笑著,也有唱歌的,捏著嗓子拉起長腔。

播種希望,收穫幸福,能不高興嗎?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美好得像是一場精心佈置的騙局。

當然不是騙局,一切都是真的,在我童年的記憶裏,故鄉的端午節,就是這麼美,一直是這麼美。

一想端午節,就想我奶奶,記憶裏的奶奶,一直都穿著青布大褂,夏天是薄布的,春、秋、冬是厚布的。

青布是我大姑給織染的,衣裳是我小姑給縫製的。

端午節前後,是故鄉最清爽的日子,不冷不熱,不燥不潮,天氣晴好,歲月靜好,奶奶當然要薄衣裳了。

這麼好的天,奶奶當然不會坐在屋子裏,奶奶坐在大門包粽子外,晴空萬里,放眼是廣闊無垠的田野。

奶奶也不坐在樹蔭下,奶奶就坐在陽光裏,這麼明媚的陽光,要是坐在樹蔭下,就有點辜負五月的豔陽了。

奶奶的面前是一大盆泡在水裏的糯米,奶奶的左手邊是一大盆煮得柔軟的粽葉,奶奶的右手邊是一大盆包好的粽子:有大的,有小的,大的有碗口大,小的跟菱角差不多,更多的是不大不小的,大人拳頭一般,小孩拳頭一般。

一群孩子,圍在奶奶的身邊,嘰嘰喳喳的,都是奶奶的孫男孫女們,都不閑著,有給奶奶把粽葉撕成條條做綁帶的,有學奶奶包粽子的,有給奶奶擺粽子的。

孩子的外邊,是一群伸著脖子討食的家禽們。

小雞小鴨小鵝,老雞老鴨老鵝。

說是小雞小鴨小鵝,其實也不小了,春天孵化的小動物們,早已脫去了鵝黃的外衣,長成了一個個健壯的少年,母的亭亭玉立,公的威武雄壯,那些鵝兒們,脖子細長,每人戴一頂小紅帽。

人要過節,動物們也要過節,它們都是我們的朋友,奶奶不會虧待他們的。一上午,奶奶要去穀倉好幾次,一次舀半葫蘆瓢稻子,撒到地上,轉眼就完了。

這些貪吃的傢伙!

奶奶不僅要給它們撒糧食,還要維持秩序,動物們也貪婪,大的欺負小的,公的欺負母的,奶奶是法官,奶奶要保證大小老少都能吃飽吃好。

奶奶每次起身舀稻子的時候,一定要安排她的孫子們看好糯米盆,別讓家禽們偷吃糯米。

再飽滿的稻子,也沒有的白嫩清香的糯米更挑逗味蕾啊!

包粽子的間隙,奶奶時不時要抬頭看天,不是看陰晴,是看太陽的位置,這個上午,奶奶一定要讓我們村子的第一柱炊煙,從我們家的煙筒上升起,一定要讓她孩子們,最先吃到今年端午節的粽子。

香甜綿軟的糯米粽子,潔白如玉的糯米粽子。

時間飛逝,紅顏易老。

說起來,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一群圍著奶奶包粽子的孩子們,很多也做了爺爺、奶奶了,要是奶奶還活著,也一百零幾歲了,早已五世同堂了,

要是一百多歲的奶奶還能跟我們一起包粽子,那將是多麼幸福的場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