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著告別──追憶新藝城三巨頭之一 石天

本名劉偉誠的香港資深男星石天,1980年代與麥嘉、黃百鳴是新藝城電影公司的三巨頭之一。(資料照片)
本名劉偉誠的香港資深男星石天,1980年代與麥嘉、黃百鳴是新藝城電影公司的三巨頭之一。(資料照片)

南生又流眼淚了,她不知為她的親人、朋友、職員流過多少淚。人世無常,尤其是到我們這個年齡,上一代都沒有了,我們成為最頂尖的一代。她朋友滿天下,這些年面對了許多人世間的生離死別。南生是個非常重情感的人,我常勸她要放下,她總說「需要時間!需要時間」,我叫她盡量把時間縮短,她則說「我正在試,我正在試」。我常在想,她瘦弱的身體怎能禁受得起這許許多多悲傷的包袱。

靜悄悄離去

這會兒她又哭了,我就知道不妙,原來石天走了,電話裏還沒等我開口,她就說「我需要時間,我需要時間」。她也是的,張國榮都走了十八年,只要我一提起國榮,她一定擦眼淚。這一回是她的革命戰友,新藝城電影公司三巨頭之一,得的是肺癌。石天在新藝城的時候風風火火熱鬧滾滾,沒想到走的時候卻選擇靜悄悄的不打擾朋友,原來石天走以前交代家人,火化之後才宣布。

靈魂永遠在

南生說總是要做點什麼懷念一下,不能說人走了就沒事了。往年新藝城的夥伴每年一次都會在九龍尖沙嘴的福臨門聚餐,所以她約了新藝城另外兩個巨頭麥嘉和黃百鳴,還有泰迪羅賓、曾志偉、張艾嘉在同一家餐廳聚會,我說到時候你們哭成一團,這飯能吃得下去嗎?去餐廳前還忐忐忑忑,不知道一會兒是什麼情況,該怎麼應對。進了房間南生、麥嘉、黃百鳴、張艾嘉、泰迪羅賓已經到了,都靜靜的,眼見南生隨時準備掉眼淚,我跟黃百鳴握握手,拍拍麥嘉的背以示安慰,麥嘉笑著說:「沒事,很好啊!很好啊!我最欣賞瓊瑤講過的話,第一要活得好,第二要活得久,第三病了要走得快。所以很好啊!幹嘛要哭!有什麼好哭的!」我在重看《斐多》這本書,正好派得上用場,即刻接口,「蘇格拉底說『生是死的開始,死是生的開始』,靈魂永遠在那兒。」南生還是偷偷的擦眼淚,曾志偉過了點還沒到,南生打給他,原來他在又一城另外一個飯局,他忘了,說即刻趕過來。

上位留石天

等人都到齊了,我提議大家拍一張哭前照,等吃完飯再拍一張哭後照。大家就坐,特別留了一個上位給石天,為他斟上紅酒,飯桌上也時而挾菜到石天的碗裏,我開玩笑的說,一會兒酒少了,把大家嚇死。

原來新藝城三巨頭草創時期,自覺三個臭皮匠,應該找一個形象好、有學問的人,讓公司看起來像個樣,於是找了施南生,南生英語劈哩啪啦,公司需要美國化妝師或技術人員,就請南生包辦。聽曾志偉說,麥嘉家裏有一個小房間取名奮鬥房,每天晚上十一點他們幾個都會在那兒聊劇本,直到天亮。志偉說五、六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裏,走路經過都得側著身子走,他們在那兒興奮熱烈的討論劇情,新藝城許多大大賣座的電影就是從這個小房間裏撞擊出來的。那時大家都年輕,勇往直前,什麼都不怕。新藝城裏有許多熱愛電影的工作人員,有時就直接睡在樓上辦公室。我八○年在美國待了一年半,回到港台,電影圈已經變了天,全是新藝城的天下,只要新藝城出品,部部都賣得滿堂紅。

餐桌上的話題有國事、家事、最多的話題是新藝城的趣事,幾乎每一步的奮鬥史和血淚史都因著他們的幽默感和詼諧的話語,變得特別有趣。大家給逗得哈哈大笑,一掃陰鬱的氣氛。

外號悲觀石

麥嘉學佛,有許多感悟和人生大道理,分析事情條條有理,非常有權威性,讓你沒得反駁,所以大家叫他「權威麥」。我拍過他監製和主演的喜劇片《橫財三千萬》。黃百鳴數十年不變,還是一副小生款,練得八塊肌肉,非常健碩,人稱他「樂觀黃」,我拍過他做老闆的《白髮魔女》。石天也有個外號「悲觀石」,我拍過他監製的《奪命佳人》。在座不太多話的艾嘉憶起當年拍《最佳拍檔》時,是在什麼樣的機緣下找到她的,我跟她合演過《金玉良緣紅樓夢》。泰迪羅賓紮著小馬尾,不胖不瘦,臉上多了幾條皺紋,其他的一點沒變,他說自己老了,站起身來叫我們看,他快走幾步,又慢走幾步,說他快走沒事,慢走就搖搖晃晃,我馬上提醒大家站起來的時候,先站定不要直接轉身,千萬不能跌倒。麥嘉打趣的說,你看,我們現在的話題竟然是這些。泰迪羅賓講話條理分明很有邏輯,大家都叫他「邏輯賓」,他和我一起主演過新藝城的《我愛夜來香》,票房非常好。曾志偉最逗趣,說了許多跟新藝城有關的笑話,有一則,說是他在新藝城拍的第一部戲《彩雲曲》,從台灣匆匆趕到,沒理髮,拍攝現場那個幫他理髮的是劉德華,劉是《彩雲曲》的演員,據說他之前是在尖沙嘴天香樓餐廳斜對面做理髮師的,所以他會修頭髮。我跟曾志偉也曾演過對手戲。新藝城最盛的時候,施南生是管家婆,每次的慶功宴裏,總見她神采飛揚的招呼賓客,說的笑話搞得場子非常熱,我跟她合作的次數最多。

每個人聊起新藝城都滔滔不絕,直到過了餐廳打烊時間,才意猶未盡帶著愉快的心情離開,我走在最後,回頭往石天的座位打個招呼「石天拜拜」,他們也回頭跟石天道別,出了餐館,各上各的車分道揚鑣。

祝願再重生

石天留給我最難忘的印象,是七十年代中我來香港拍戲,他做一個小角色,我跟他只有一個下午的戲,他說話幽默、又會搞笑,我對他印象非常好。記得收了工,他手上拿了一串小攤販上買的魚蛋,見我過去馬上又買了一串遞給我,我最喜歡吃攤上的魚蛋,他那輕鬆自在的樣子,讓我感覺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特別高興。

別了,石天,祝願你的魂魄能夠找到一個適當的住所,再一次重生,再一次復活。

二○二一年十一月十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