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秀枝》時間意義下的行為藝術創作

簡秀枝》時間意義下的行為藝術創作
簡秀枝》時間意義下的行為藝術創作

【愛傳媒簡秀枝專欄】有朋自遠方來,果然無比雀躍。以行為藝術,闖出一片天的台裔美籍藝術家謝德慶(1950—),返台參展,14日近午時分,出現在典藏長安咖啡店,談時間的過去與未來。

瘦峭身型,T恤牛仔褲,素樸模樣,一點也看不出已經熠熠發光的國際級藝術家。坐在典藏長安店的沙發上,謝德慶只喝不加糖的綠茶熱飲,蛋糕也只享用一半,他非常節制自己飲食,深怕加粗腰圍。他自知沒有子女,健康得靠自己。

謝德慶過去的創作,都與時間有關,在時間下,如何面對生活及人性。國美館2023年度科技藝術大展,主題是「你正在工作嗎?」也邀請謝德慶參展,謝德慶專程回台佈展,並參加12日的開幕典禮。

謝德慶參展的作品,是舊作《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原來國美館展覽,有3個子題:「從煤礦開採到數據挖掘」、「自我剝削」與「下班打卡」,謝德慶被歸類在「下班打卡」項目內。

臺灣策展人陳明惠以「請問你們打卡了嗎?」作為引言。她解釋,打卡從過去工作的下班打卡,來記錄我們有沒有誠實工作,但現在打卡,是手機拿出來打卡,標示參加在國美館的展覽開幕式。

從那個概念,可以很有趣地看到19世紀末以來,過去一百多年來,在生產技術、科技技術與生活型態,有了很巨大的改變。當我們手機,離不開身體,到哪裡都要打卡與拍照,我們的肉體,不僅是身體本身,也跟科技環環相扣。這時候我們要怎麼看待勞動這件事情,工作不再是過去的傳統形式,有可能是AI機器人,或更高科技產業的時代,我們要思考在那樣的時代下,所導致的氣候變遷的議題,我們要如何為人類文明進步與社會脈動,創造未來下一代有更好的生活空間,希望透過該展,讓大家有更多的啟發。

那樣的策展詮釋,對43年前,謝德慶在創作《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時,可能想都沒想過,打卡會有那樣的時代演變。不過還是符合謝德慶的時間軸線。

其實,《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作品,剛剛結束柏林新國家美術館(Neue Nationalgalerie)的展覽,獲得極高評價。

柏林新國家美術館館長比森巴赫(Klaus Biesenbach),曾擔任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首席策展人多年,與住在紐約的謝德慶熟識,他說謝德慶在紐約藝術圈是傳奇人物,尤其對行為藝術圈,影響深遠。因此特別邀請謝德慶到柏林新國家美術館展出該作品。

比森巴赫館長在今年4月1日的開幕典禮上,大力推介謝德慶。他表示,前幾年COVID-19疫情期間,整天在家隔離,時間彷彿停滯,因此,他經常想到謝德慶「一年行為表演」系列作品,對「時間」的深刻思考,所以力邀謝德慶到柏林展出。

比森巴赫館長以珍惜的口吻強調,謝德慶是真正用生命在做藝術的人,他舉例,謝德慶為藝術可以不考慮生命安危,半個世紀前的1973年,他為了創作《跳樓》作品,從2樓一躍而下,摔傷腳踝,直到50年後的今天,謝德慶還在為腳踝舊傷的受遺症所苦。

類似比森巴赫館長那様欣賞謝德慶的國際藝術行家頗多,曾邀請謝德慶參展的機構包括紐約古根漢美術館(Guggenheim Museum)、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等等,台灣方面,對謝德慶的邀約,要到2019年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的展出,「時間」的落差甚大。

《打卡》作品在柏林新國家美術館的展出,長達3個月,自4月1日到7月30日,正好趕上國美館2023年科技藝術「你正在工作嗎?」的展覽,也成為謝德慶在台灣境內、公立美術館的第一次展覽。

謝德慶對於自己算不算「台灣之光」,一點也不在乎,平常心以對,他相信,「時間」全證明他的價值。

身為最早從事行為藝術創作的台籍藝術家,謝德慶 於1974年赴美,1970年代末開始,陸續完成5件「一年行為表演」的作品,每一件作品,都是以一年的「時間」為單位,備極艱辛,其中的孤獨、辛酸,不足為外人道也。

《打卡》作品,是在1980年至1981年創作的,謝德慶在創作該作品時,嚴格要求自己,每小時打卡一次,並自拍一張照片,一天打卡24次,連續一整年,結果共打了8,760次卡,其中有133次失誤。展覽現場,就可以看見當年使用的打卡鐘、打卡紙,以及8760張照片。

談到時間,歷歷往事襲上心頭,今年73歲的謝德慶,還是相信藝術就在生活中,他每天過生活,都是在創作,但不提供具體作品而已。

謝德慶深知,社會對成名藝術家的期待殷切,也十分嚴苛,必須與時俱進,不斷提出新觀點、新創作,甚至顛覆自己的觀念、舊作品,朝向登峯造極的不歸路前進。

在不同時空背景,隨時推出新作,談何容易,人不是機器,2、30歲跟6、70歲的體力、反應,截然不同,謝德慶並沒有把自己緊繃在全天候、為藝術作戰的狀態。

他很坦然承認自己,除了藝術家身份之外,也是個人,平凡的一個人,目前他所努力的是,保持藝術融入生活的習慣,但沒有迫切提出新作品,是偷懶、還是江郎才盡,他並不在乎外界怎麼想。

除非那天真的靈光乍現、出現神來之筆的master piece ,否則,他安於沒有作品的生活創作。

其實,謝德慶目前真正花心思的,是如何安頓他的系列舊作,那些作品,既是他大半生的心血,也是他的回憶與生命價值的全部,「託孤」是件大事。

謝德慶手足多達15人,僧多粥少的童年,他沒有走上努力賺錢貼補家用,一頭栽進完全沒有收入的行為藝術,還經常靠著母親接濟,父母晚年,也沒有善盡人子床前孝順之責,早期家人對他頗有微詞,現在手足也逐漸凋零,開枝散葉後,大家更不了解他的藝術作為。

然而,謝德慶的父母,都很長壽,父親活了84歲,母親97歲才走,他不認為自己會像父母一樣長壽,因此,加快思索為作品託孤的腳步。期盼在他的有生之年,舉辦完整回顧展,對他大半生的創作,有更多的論述與對話機會。

雖然,很多機構都向他招手,包括海峽兩岸,但他思考的層面非常深入,有一天,他垂垂老矣,思緒不清、記憶盡失,或者,他溘然長逝,究竟誰能讓他的系列作品,作最好的安頓與發聲!?

所謂的安頓,不只是託管安置,然後束之高閣,而是珍惜那些過程與價值,並能持續作研究、展覽,不斷與新崛起的世代對話,讓作品有機長命,永恆存在。

那樣的心願,是否可能落腳在台灣?謝德慶心知肚明,台灣是個民主自由的地方,人人可以表達意見,但也包括黑函批評,一方面他擔心展覽檔期與場地,不易爭取;另方面,舉辦那樣的大型展覽,需要投注許多人力、資金,他擔心一旦使用到公家資源,必然引發關注與批評。

謝德慶自我調侃,年紀已大,沒有太多心力去處理可能出現雜音,他傾向單純化。

謝德慶出生在屏東鄉下,成年後一直在海外打拼,紐約應該是他生活最久的地方。當然,台灣的生養之恩,臍帶、血緣關係,他沒齒難忘,但他不會讓自己拘泥於落葉歸根的傳統思維,一個人飄泊慣了,孤獨是常態,他已不習慣太多的親情牽扯,迎送往來。

在紐約生活,超過半個世紀,以藝術之都紐約為主的生活圈,國際藝術網絡,對他來說,更為熟悉愜意,因此,作品的最後歸宿,他會朝國際的方向思考。

這趟返台,除了國美館佈展、開幕的正事之外,他還是把時間花在探望親人,但僅止於「見見面、說說話、或吃頓飯」而已,他沒有久留。

照說返台參加中央級的國美館展覽,應該是大事一椿,他完全沒有知會親人,只有他的一位兄長,間接聞迅,在會場露臉一下而已,他們沒能讓衣錦還鄉,灑狗血式的搧情畫面出現。親人之間,淡淡地來,又淡淡地走,彼此心照不宣。

藝術家朱銘的驟逝、蕭勤的病故,都讓他陷入沈思,也感慨萬千,他矢志在他耳聰目明時候,對終其一生的藝術創作,必須提前作出最穩當、最妥切的安排。

早在2012年,北美館與典藏曾合作出版謝德慶中英文專書「現在之外: 謝德慶生命作品」(Out of Now: The Lifeworks of Tehching )Hsieh,作者是謝德慶與英籍教授亞德里安·希斯菲爾德 (Adrian HEATHFIELD),南藝大龔卓軍教授翻譯。

該書中文版已接近絕版,謝德慶這趟返台,急於搜索,希望能找到5本中文版,帶回紐約。典藏編輯部代為聯繫北美館,同時從公司的重要藏書中,擠出1本,作為禮物,回贈專書的主人翁。

謝德慶拿著贈書,就像面對自己的小孩,開心道別,我們相約再見,就在他慎選作品的託孤對象公佈後,以及擲地有聲的完整回顧展上。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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