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立峰×陳來助×陸行之,斷鏈、人才荒、產業集中化,企業突圍必懂關鍵10問

在全球逐漸解封、與病毒共存的趨勢下,疫後布局成為許多企業的新課題。《數位時代》邀請了Google台灣前董事總經理簡立峰、臺灣數位企業總會理事長陳來助、知名半導體產業分析師陸行之3位專家前來對談,企業面對人才荒和供應鏈生態的改變,有哪些思考方向?

簡立峰×陳來助×陸行之 圖/攝影/侯俊偉
簡立峰×陳來助×陸行之 圖/攝影/侯俊偉

簡立峰

Appier獨立董事、iKala愛卡拉互動媒體董事
特殊事蹟:台灣Google的第一位員工,前Google台灣董事總經理,於該公司任職14年。曾任中研院資訊所副所長、台灣大學教授

陳來助

臺灣數位企業總會理事長
特殊事蹟:曾任友達總經理暨執行長,推動友達成為全球前三大的TFT-LCD製造公司。協助多家企業數位及零碳轉型,並擔任多家接班二代顧問

陸行之

半導體產業分析師
特殊事蹟:巴克萊、花旗證券前亞洲首席半導體分析師,於台積電法說會上多次被創辦人張忠謀點名發

Q:本次榜單集中在半導體產業,代表什麼現象?

簡立峰(以下簡稱簡): 我在Google工作時,做了一個台灣長期投資調查,發現台灣的強項可能就是風險,例如芬蘭、韓國跟台灣很像,都有一個很強的產業,因為人口不多的國家,集中在一個產業十分重要,但會有風險。

像韓國的風險就是過去幾年集中在三星,現在稍微多元化,例如內容產業的出現。台灣剛好倒過來,愈來愈集中,10年前做研究時,台灣電子業占國內生產毛額(GDP)的20%到30%,現在光台積電就占了20%,產業更集中。

這是風險也是機會,因為半導體與電子業,未來都是基礎產業,餅在變大當中。但像芬蘭,有陣子靠的是森林產業,電子化後就不需要砍樹(造紙)了,這衝擊較大。 而台灣電子業未來面臨的是少子化問題,產業集中短期來看是好事,因為我們競爭力提升;但長期來看,就是攸關生存危機的大問題。

簡立峰 圖/攝影/侯俊偉
簡立峰 圖/攝影/侯俊偉

Q:這次榜單呈現漏斗型,占據名次較多的是半導體代工、晶片設計,但中下游進榜廠商少;但行業結構是金字塔型,完全相反。這當中有哪些值得關注的點?

陳來助(以下簡稱陳): 這2年多來,全世界因為疫情都在數位轉型。首先,疫情造成必須居家辦公,讓PC需求提升,半導體行業因此受惠。第二,現在科技產品變成基本需求,台灣剛好居於需求的重要地位。第三,其實下游的廠商不少,此次進榜有幾家設備商,如宏碩、萬潤。以前台灣較少發展這類的產業,大多從國外採購,但台灣的技術已經慢慢起來。

但相對的,半導體也會擠壓到其他產業, 人才是將來的大問題 。另外,當產業突然受到衝擊時,也要思考台灣能否調適。若半導體產業耗能愈來愈大,也應開始思考永續問題和社會責任。

陳來助 圖/攝影/侯俊偉
陳來助 圖/攝影/侯俊偉

Q:榜單呈現贏家集中化,你如何看待榜單背後的意義?

陸行之(以下簡稱陸): 榜單上的半導體下游廠商除了設備,也包括驅動IC、載板PCB和記憶體IP公司,這些廠商都有個別的上榜原因。

去年在疫情的催化下,閉關家中讓「在家5機」需求增高,許多人將電視、筆電、桌機、遊戲機和大尺寸螢幕手機等裝置升級,這帶動驅動IC的需求。去年面板公司營收成長48%,電腦公司成長2成多,來自於短期的巨大缺口。我估計去年驅動IC的價格成長了20%~30%,面板漲了10%以上,但這波已經結束了。 驅動IC是過去2年贏家,未來不一定;面板這2年確定會大幅衰退。

再來是PCB載板行業,這與高性能運算有關,造成很大短缺。過去Intel獨霸市場,升級很慢;但現今有超微(AMD)、安謀(ARM)競爭激烈,升級速度加快。隨著晶片面積變大,載板需求也因此上升,目前訂單已到2027、2028年,但可能過量預訂。不過這是長期趨勢,這些公司明年還會在榜單內。

記憶體IP公司部分,如力旺、愛普等,是因為物聯網帶動,這些都是低耗能產品,將這些東西融合邏輯晶片,是台灣的機會。設備公司則因美國對中國的管制,導致中國的國產替代產品出現,也讓台灣從中獲得機會。

陸行之 圖/攝影/侯俊偉
陸行之 圖/攝影/侯俊偉

Q:台灣廠商該如何思考隨著未來疫情變化,所帶來的供應鏈衝擊呢?

陳: 從設備的角度來看,前年開始我們都會想買新進製程的設備,但因為封城的緣故,很多原廠裝機人員無法進到台灣;即使解封,未來從國外到台支援的成本也都會上升。而台灣的先進科技,勢必走上共同開發的道路,因此如何協同運作,是重要的思考方向。

另外,在地夥伴會愈來愈明顯。像那時我到斯洛伐克蓋工廠發現,要把供應鏈帶去,不是把工廠帶去,這要花好幾年時間。因此將來在長鏈變短鏈的情況下,如何協同運作並建立生態系是重點。目前半導體開始在美國、歐洲設廠,供應鏈管理是很大的挑戰。 今年很多設備廠都進榜,我覺得明年也看得到材料商 ,因為當製造變得很精密時,投入的研發金額巨大,必須和顧客有緊密的關係,無法用價格取勝。

Q:過去2年,有很多國家都希望能保有一定的晶片自製率,台灣做代工的公司這1、2年也到海外設廠,你對此的預期如何?

陸: 其實不需要。設廠是因應各國政策,但全球供應鏈走勢並非如此。出國設廠並不會影響國內晶圓代工和封測,而是影響設計公司。當這家公司做的是一般晶片設計,優勢就會被各國自製率的政策吃掉。例如安謀就會把IP賣給Google、阿里巴巴,讓他們自己設計晶片,等於安謀直接與IDM(整合元件製造)廠競爭。

台積電30年周年時,有邀請博通(Broadcom)的執行長來台灣演講,他提到以後博通未來要幫客戶做設計,完成最後一哩路。現在很多系統公司,雖然自己做設計,但外包部分設計給博通,聯發科也在做。我們看到一些台灣設計公司正在轉型,不僅做一般晶片,也會設計客戶專用晶片,將客戶想法化為可執行產品。因此目前看起來設計公司也能想辦法轉型,吃下這塊市場。

Q:現在不少科技巨頭如蘋果、Google和騰訊都開始要設計晶片,這對台灣廠商的意義為何?

簡: 我非常同意行之兄的觀點,台灣做設計的廠商有新機會,可以跟國際網路大公司合作。以網路公司的觀點來說,當使用者變多,就有雲端和邊緣端的需求。雲端為高端伺服器的概念,假設每個人都有一台筆電,資料都放到雲端去了,耗能將十分驚人。

邊緣端的需求則和資料有關,目前使用Android的Google Search,無法存取在三星手機上的數據,但若從供應端到手機都是Google,對Google來說則容易掌握。

因此Google需要在邊緣端擁有自己設計的CPU,例如從數據隱私的、加快machine learning(機器學習)的速度等角度。但不同CPU架構影響非常大,現在大多跑的是machine training(機器訓練)。

一般IC設計廠商如何與系統商合作呢?Google是IC門外漢,需要一些夥伴與它共享IP,而台灣IC廠不像華為海思或三星,沒有品牌包袱,因此彈性大很多,是個機會。長期而言,Google雖然可能如蘋果那樣一條龍發展,不過目前看來,至少晶圓代工是Google無法自行投入的。 因此在硬體的生態系上,台灣還是有很強的主導性

陸: 整個餅會變大,過去X86主導時代會改變。最近英特爾也想改變設計,開放已有IP,因此整個市場會加速進行。當摩爾定律慢下來後,製程升級也變慢,大約以1年為周期。雖然每次升級都只剩20%~30%的效益,也能達到效果。因此整體半導體的進程,在高效能運算方面會加速,許多過去無法做到的應用,也能連帶發展。台灣在這方面有很強的發言權。

陳: 以前大軟體公司只要發現哪裡缺少就買,現在發現這是個辛苦的策略,因為門檻升高,能買的有限。後來開始包產能,但緊急的時候就變成價高者得,風險過高。而未來幾年,PCB產業將慢慢朝向JD(Joint Development,聯合開發)的方式,甚至是長期合作,不僅能保證產能,還包含關鍵設備和製程。現在大家在談的先進封裝、異質整合,門檻太高,能做的人不多,是台灣未來很好的機會。

除了AR/VR和高速運算,汽車產業也會逐漸往這個方向靠攏。過去車用電子占汽車比重很低,但電動車時代,沒有電子產品就無法出貨, 整個生態系慢慢在改變,不僅是合作模式跳脫買賣關係,還切入共同開發

Q:你如何看待台積電到日本設廠並和Denso、Sony合作,大家將未來押在一起的做法?

陸: 很明顯Sony就是覺得28奈米產能不夠,因為Sony現在要從40奈米改為28奈米,才去投資。而這個廠未來是否擴大才是重點,並非蓋一個2萬到4萬片的廠就夠,假如台積電能在日本落地生根,擴廠才有意義。 目前還看不出有新產品,但至少解決台積電的人才問題。若台積電這次在美國、日本設廠扎了根,人才就能夠交流。

Q:如何看待未來人才荒議題?

簡: 現在大學生喜歡在家工作,在台灣做全世界的事,即使薪水比國際上低了2、3成,還是相對較高,這正衝擊著每個國家。現在碰到少子化,軟體又是他們的興趣,我認識大部分電機系的學生都跑到軟體。不過我們還有半導體學院,因此半導體在人才方面沒問題。

台積電高度集中台灣人才,放眼世界百大企業很少見,台積電得改變這樣的結構。 在美國、日本有興趣的情況下,帶動全世界的人才,是台積電的其中一個走法。大企業要能納入各方國際人才,政府也應該鼓勵。

另外在中美之爭的情況下,有許多RD進到台灣,例如輝達、艾司摩爾(ASML),政府應效仿新加坡政府,要求他們聘用台灣人才,也要招募周邊國家人才,帶動人才來到台灣。新創部分我鼓勵做遠距,因為台灣新創技術不是問題,但是離市場太遠;如果今天新創聘了印尼人才、越南人才,間接市場就被拉起來了。

這就是台灣人才有限,但有獨特的優勢條件,或許能藉由這個危機變成機會。台灣今天問題是 產業過度集中 ,全世界的解套方法是內需收入要高。全世界出口型的國家,例如新加坡、香港或愛爾蘭,內需薪水高;我們現在人才不足,剛好將薪水往上加,這些人去買東西付的錢就變多了,也許能帶起內需市場,否則極端的產業會造成社會問題。

陳: 以我的經驗,很多傳統產業現在都必須到海外設廠。以前是到中國,不僅語言相同,時區也差不多;但若跨出華人圈,工廠管理就是很大挑戰。像我們去捷克設廠,只需要500到1,000人,但找不到人,只好透過當地仲介機構,結果找來8個國家的人,在管理上是很大的挑戰。

從管工廠的經驗來看,這樣的效率很差,所以我要求找來的員工不要超過3個國籍,不然每個SOP要翻譯成太多種語言,太多語言工廠無法運轉。因此碰到生產、製造,如何在地管理就是很大的挑戰。我們也是跌跌撞撞後才找出模式,大概花了2年設計制度,包含輪調、管理文化、找出一致指標等。這些都是必經的過程,有些事情就是要接地氣。

台灣未來的人才一定很缺,把外面的人帶進來,會遇到瓶頸,例如資源不夠,最終還是要有策略地走出去。近年人才管理、組織制度變得更重要,許多公司還沒設計完善就先出海,導致困難重重。 一定要在台灣先把數位轉型、公司運作等基礎做好,到海外去的時候再調整制度 。很多公司就是在台灣沒設計好,所以一出去就失敗。未來缺人才是一定的,但可以反過來想,如何運用全世界的資源,讓自己的公司和產業變大。

簡立峰×陳來助×陸行之 圖/攝影/侯俊偉
簡立峰×陳來助×陸行之 圖/攝影/侯俊偉

Q:若通膨情況持續,今年升息肯定不可避免,一旦升息會對產業帶來什麼影響?

簡: 這幾年我關注最多的還是新創,變化很大。半年前我們都在講說獨角獸、十角獸,但半年後十隻角都斷了九隻。儘管如此,資源都還是跑到新領域的獨角獸去,每一次的泡沫經濟都帶動創新。從升息的角度來看,我建議現在能找錢趕快找錢,因為資金在緊縮了。

陳: 升息對企業主來說,還不是最痛苦的。反正升息企業就加薪,順便讓產品漲價,基本上不是大問題。 現在企業最頭痛的,就是斷鏈,尤其是供應鏈重組的問題 。從俄烏戰爭看起來升息勢在必行,那很可能就會斷鏈。另外就是疫情影響,如上海、廣州封城造成斷鏈,衝擊很大。所以勢必要供應鏈重組,但這不是短短半年就可以做到,是未來台灣比較頭痛的。

Q:對於整體科技業的觀察,以及產業的下一步,有哪些想法呢?

陳: 我認為明年有些需求會下來,但像是設備、材料的廠商會再成長。傳統產業在這1、2年內,隨著體質改變,在淨利率、毛利率上,會有不錯結果,期待明後年。再往後看,我認為會有很多以淨零碳排為題材的公司出來,像是綠電、太陽能,會有很多好公司出現。

陸: 另一個關注的點就是汽車相關,包含車用和自駕。預估2035年,全球會有7成的車輛改為電動,中國在3到4年內,就會超過5成,超乎大眾想像。另外關於自駕車,很多人說電動車像是會跑的手機,但我認為比較像「會跑的伺服器」。汽車比手機複雜得多,可能要2顆CPU、4顆AI GPU。

現在才剛開始,Level 3(自動駕駛程度分級,level 3指車輛大部分可自動駕駛,但駕駛仍須隨時注意行車狀況)還沒人敢說要大量生產。現在做Level3到Level5的都還是以出租車為主,因為價格還很高,裝一個Waymo(自動駕駛系統研發公司,目前隸屬於Alphabet)至少10萬美元,一部車才3到5萬美元。但出租車量小,家用車輛才量大,所以反而是特斯拉走得快。

家用的話就看輝達和英特爾旗下的自動駕駛部門Mobileye,目前看起來輝達比較快,大概50%,Mobileye占30%,剩下的就大家搶。 目前台灣汽車產業鏈是弱的,電動車半導體占台積電產能還不到5%,台廠可以多著墨這個部分

陳: 車子裡面很多東西,隱形冠軍應該很有機會。隨著大家對環保、能源的要求,材料已經在改變,日本就在關注奈米纖維素,希望用新材料解決塑膠的問題。過去2年因為是疫情驅動,比較像短期需求,還不像換機潮,再來才是長期需求。

2000年時,德國要用FiT(固定價格購買制度)太陽能,簽了20年,到2020年開始都要改變了。這當中都可看到全球性的換機時間點,也是未來值得注意的地方。

簡: 從軟體面來看,現在車子的玻璃以後會是AR/VR很好的載具,而且不用戴眼鏡,開車時街景都會呈現在車玻璃上,可以看到街上房子的價錢。當車子電腦化,AR/VR進到車子裡頭,AI也就進去了,想像空間無限。

責任編輯:傅珮晴、蘇柔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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