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理性的感性:《敦克爾克大行動》(Dunkirk)

【文/艾莫西】始終以科幻為創作範疇的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蘭(Christopher Nolan),以其天馬行空與驚人想像力,總讓影迷拜倒在他無懈可擊的劇本設計。而這樣一位以創意著稱的導演,如果要碰觸到先有既定歷史在前的電影時,他的功力會端出怎樣的一盤菜?甫於上週末上映的這部《敦克爾克大行動》就是答案。

向來重視拍攝畫面呈現的諾蘭,多部作品都展現出他對於硬體的高規格重視。《敦克爾克大行動》從宣傳開始就以IMAX為其主要訴求,電視預告刻意去除口白僅以配樂與空戰篇幅的爆破聲響貫穿影片,沒有過度強調演員陣容,讓這部以二戰真實撤退事件為背景的《敦克爾克大行動》沒有一般戰爭電影的悲壯熱血,取而代之的冷靜是諾蘭這盤菜的最大賣點。說賣點可能又不那麼妥當,過於強調畫面刻意去除人物與故事的呈現,想必會讓不少習慣看電影的觀眾面臨「無故事可看」的疲態;然而若透過「力求還原」的拍攝角度來看,《敦克爾克大行動》無疑奠下了一個頗高的基礎。電影全程使用IMAX攝影機與65mm膠卷底片拍攝,希冀呈現出與戰場上同樣視角的海陸空三種主觀畫面絕非易事;除此之外電影更巧妙設計了以不同交通工具的前進時間作區隔,手法雷同《全面啟動》的三層夢境的時差設計。這些對諾蘭電影而言都是基礎常識,他希望觀影者可以理解這些「背景」,在這些必備知識的基礎下,他才能繼續講(沉默)地說他想講的故事。

《敦克爾克大行動》透過被敵方困在敦克爾克上期盼遣返歸鄉的士兵,與政府號召前往搭載的民船船隻,以及英國皇家空軍這三者的陸海空角度,一開始看似各自獨立的支線,到了中段我們才明白這三條線其實是在同一個時間軸上正在發生的事。過去電影要表達這樣同一時間不同空間的方式大多透過分割畫面或前後跳接為主。不過像諾蘭這樣硬生生把三線分開,再一鼓作氣合而為一的手法頗為大膽。一來可能會讓觀眾不易看懂(雖然諾蘭電影向來也不太打算讓觀眾看懂),二來容易流於花大把時間只說了某一時刻的單薄感。不過諾蘭顯然沒有妥協,《敦克爾克大行動》可以說是一部只講述一小時的故事,本質上銀幕裡流動的時間跟觀眾席上的我們近乎同步,過程特意減低對白與配樂,僅以時鐘滴答聲與轟炸聲為電影主聲,《敦克爾克大行動》擺明了是一部以「戰爭」為主體的電影,而這個主體不只是中心思想,更是完全的重心。因為戰爭不留情,所以電影沒有太多人情;因為戰爭不眨眼,所以每一分鐘都可以帶走一個人或一群人,就在你剛以為他們正要發展出什麼時就乍然停止。也因為戰爭沒道理,所以你無從分辨誰該存亡,無從歸誰對誰錯。這些角度看似諾蘭拍得瑣碎,但在瑣碎內卻有著強而有力的觀點,那就是因為戰爭本身就是個錯,所以裡頭幾乎不存在完全正確的事。

諾蘭的《敦克爾克大行動》近乎是絕對理性,但如果說全無感性可能又過於偏頗,因為片中仍有幾場存善人性,儘管篇幅不多但卻不流於煽情恰到好處。例如民船水手的兒子最後在船內告知神秘士兵的那句「他沒事」;或被魚雷轟炸時原本打算逃走的法國士兵最後還是回過頭開了船艙讓困在地下室的英國士兵得以逃生;又或是那壯闊的民船群靠近防坡堤時英國軍官的滿盈淚水,這些情緒讓前半場接收大量戰事背景的觀眾們如同片中士兵般有了一處出口,電影通篇黑夜與刻意去彩度的灰藍色調也在終場前轉向了全彩模式,士兵搭的船在陽光照耀下才終於有了名字。這些安靜的鋪陳,恐怕都是諾蘭對戰爭的「勝利」刻意降低的英雄色彩,畢竟戰爭從來就不是件值得鼓勵的事。也或許因為諾蘭的祖父本身就是空軍,亦參與二次大戰戰亡在沙場,我想對他或其他同樣有家人參與戰事的家屬而言,與其拍攝轟轟烈烈的戰爭,不如忠實還原戰爭帶給人民的茫然與恐懼。

然而在另一方面,諾蘭最終還是站回了「人」的立場,給予戰爭一個或許可以緬懷的角度,例如在那樣背景下可貴的體諒,渴望求生的終極意志,與同仇敵愾等,這些唯有在戰場上才能親身經歷的情緒,正是諾蘭在絕對理性下的感性,不刻意狗血地塑造英雄,而是一視同仁地給予每個人剛好的光采,這或許才是《敦克爾克大行動》所欲表達的戰爭之下,屬於人應該存在的定位。

【關於艾莫西】
1979年生,肖羊,輕度宅網路相關工作者。書寫音樂劇場電影與生活之個人所見。文字散見於ELLE專欄、姊妹淘、KKBOX、關鍵評論網、Bark音痴路雜誌等。興趣雜食性,深信電影沒有主不主流只有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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