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絕望過往的堅強國家「盧安達」如何面對新冠疫情

談起盧安達,許多人會想起1994年那場導致50萬至100萬國民犧牲的種族滅絕大屠殺,另一些人則對其日益發展的ICT(資訊科技)產業抱有「非洲的新加坡」的印象。實際上盧安達國民貧困人口仍佔多數,而新冠疫情又對盧安達的生活帶來了什麼影響?本文作者為帶著小孩移居盧安達,並在當地生活了5年的日本女性。在盧安達經營餐飲店的她在新冠疫情期間,透過與在店內工作的盧安達人的交流,看到了什麼樣的光景?

帶著孩子移居5年的日本女性所看到的盧安達真實樣貌

帶著當時5歲的孩子移居非洲盧安達,轉眼將屆滿5年。
原本在大企業擔任正職員工,從事企劃的我,移居之後生活突然一變,開始挑戰自己從未有過經驗的餐飲店創業與經營。我創立的「Asian Kitchen」雖然是日本人經營,主打的卻是泰國料理;並雇用盧安達人工作,店內每天都要接待許多不同國籍的客人。這間相當具有國際化色彩的店,創業也已屆滿5周年。
2020年春,新冠疫情也侵襲了盧安達。目前疫情尚未平息,一邊經營店面,一邊還得照顧2個小孩的我,決定寫下我所看到的盧安達。

日本對盧安達熟悉的人大概仍是少數。在非洲作為「最後邊疆(the last frontier)」受到矚目之後,盧安達也漸漸為人所知,但人們對於盧安達,多是從兩種極端語境來談:1994年的種族滅絕屠殺,以及近年努力對外宣傳的ICT立國。

盧安達屬於東非,位於非洲大陸中心略偏東,赤道略偏南處。國土比日本四國大上一圈,境內丘陵遍布,素有「千丘之國」之稱。首都吉佳利標高約1,500公尺,整年濕度低,氣溫穩定,非常適合居住,這也是我決定移居的因素之一。

人口約1,230萬人,人口密度在非洲算是頂尖的。由於位於內陸,沒有地利之便,不適合發展製造業與貿易,也沒什麼天然資源,國民約有7成從事農業,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的產業。

在2000年就職的卡加米總統帶領之下,盧安達以瀕臨絕種的山地大猩猩為重點發展觀光業,同時以知識密集的ICT產業立國作為目標。
近年GDP(國內生產總值)成長率平均為7%,相當驚人,因此被稱為「非洲的新加坡」,但2018年GNI(本地居民總收入)為每人780美元(日本為41,310美元),絕對稱不上富饒。


盧安達的首都吉佳利的街景(筆者提供)

新冠疫情使首都吉佳利景色大變

這樣的盧安達,也受到了新冠疫情的侵襲。

2020年3月14日,盧安達確認了首宗確診案例,隔天政府立刻宣布教會封鎖、學校停課。我的長子就讀小學4年級,也受到了不少影響。6天之後,3月20日,機場也關閉了。

一週之後,3月21日,政府發布外出禁令,只有銷售藥品與食品的店家才能開店,其餘全都停止營業。政府要求大眾交通運輸停駛,都市間禁止來往,所有人「work from home(在家工作)」。

居民除購買食品藥物外,基本上禁止外出,餐飲店只允許外帶,一切都封鎖得極為迅速。不是自肅,而是禁止,若是違反便會成為取締對象。

街上景色發生巨變,平時街上有許多計程摩托車來往大街小巷,現在全都不見了。盧安達人平時很常走路,現在人潮遽減,路上的軍警還比一般民眾多。

前文提到盧安達致力發展觀光業,支撐觀光業發展的是盧安達的良好治安。只要是大馬路,女性晚上獨自行走毫無問題;竊盜、詐欺等犯罪當然存在,但在竊取財物時幾乎不至於傷害對方。

我剛開店時,每天都在店內忙到深夜,然後帶著現金走出店門(我不推薦這樣做),這若換成鄰近國家,可能立刻就被搶匪射殺奪財了。雖然同為非洲國家,各國實際情況大不相同。

這樣的良好治安該歸功於卡加米總統壓倒性的領導能力,以及在他的領導之下,行動總是嚴守紀律、貼合國民生活的軍警的存在。

即使沒有外出禁令,平時吉佳利街道上便四處部署著警察與軍人。晚間走在路上,有時會有士兵從草木茂盛之處突然現身,讓人嚇一跳。起初我還頗為驚訝,習慣之後便覺得,正是這些軍人與警察給民眾帶來安心感。
附帶一提,這5年間我還沒被要求賄賂過,這在非洲大概是相當罕見的。


新冠疫情發生前,計程摩托車司機們在樓下多雨(筆者提供)

戒備森嚴之中,奮力通勤的員工

外出禁令發布之後,這些警察們便開始嚴格進行取締。我店內的員工是屬於可外出的「essential service(生活必需服務)」從業人員,但在步行通勤時仍時常被警察攔下。

員工會向警察出示員工證,或是廚師制服等,用盡各種手段,有時甚至繞道多走2個小時以上的路才終於到達店裡。有時則到不了。

我也叮囑過他們千萬不要勉強上班,因為在平時,軍警便是絕對的存在。實際上我也看過報導,有年輕人在接受警方取締時反抗,而遭到警察射殺。

雖有警察管制,能步行通勤的員工還算是幸運的。平時便須轉搭數趟公車來上班的員工,此時當然上不了班。
盧安達外出禁令條文裡乾乾脆脆地寫著「所有人work from home」,但真正從事有辦法切換為遠端工作的職務的,能佔盧安達整體人口的百分之幾呢?

那些每天都得載客賺當天生活費的計程摩托車司機,以及搭這些計程摩托車出門採買貨物轉賣,賺取微薄利潤度日的人,才是盧安達的多數。不難想像,他們很可能突然陷入貧困的狀態。

當時日本還沒發布緊急事態宣言,雖然政府鼓勵大家遠端工作,許多人仍搭乘客滿電車前去上班。從盧安達的角度來看,會覺得日本的物流網以及基礎建設實在完美得堪稱奇蹟,不知為何超市卻仍發生搶購囤積潮。日本和盧安達在所有層面都太過不同。

盧安達絕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錢去搶購、囤積,居民的困境也不是「不能出門壓力大」這種層次而已,而是許多人沒了收入,數日之內自己和家人便可能斷糧斷炊。
即使如此,國民也只能忍耐,政府發表方針便乖乖照做,沒有別的選擇。


值勤中的警察。4月開始,警察利用平板電腦一一檢查外出者是否事先申請了好外出許可(筆者攝影)

國民強烈的共同心願:絕不要回到「那時候」

在疫情影響下,治安是否會惡化?當聽到國際航班停飛的消息時,我相當煩惱,自己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小孩,是否應該留在盧安達。留下來的風險,是治安可能會惡化,居民可能會攻擊外國人。但我判斷,在這個國家發生這種事的可能性極低,因此仍選擇留下。
據說現在住在盧安達的亞洲及歐美人約有12,000人(官方發表數據中,2014年約4000人),以我的感覺而言,大概有7成都選擇回到自己的國家。

講起盧安達,許多人很可能立刻便想到「這是發生過『那種事』的國家」。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
但在這個國家住了幾年之後我所感覺到的是,正因為有過1994年的絕望,大家才能走到今天,成為這樣一個維持著穩定秩序的國家。「絕對不能回到『那時候』」──盧安達國民這種強烈的共同情感轉化為對當今政權的堅定信任與支持,描繪出對明日的希望。

新冠疫情肆虐時,我感到這個國家的國民十分堅強,原因之一或許便是大家太常遭受到各種困難處境,因此新冠疫情不過就是「其中之一」而已。
盧安達平時便沒什麼產業,也沒有工作,先進國家早已絕跡的傳染病仍在當地流行,醫療體制也相當脆弱。
而今年水災又特別嚴重,下豪雨時能不用擔心房屋可能倒塌,能睡個好覺的,在這個國家還是少數人。

不過,不管是平時或是新冠疫情期間,都看不到有人驚慌失措彷彿世界末日。我的店面招牌上明寫著「Asian Kitchen」,到現在還沒遇過什麼歧視。
當我告知店內員工,大家排班會減少,薪水會大幅降低時,大家反而安慰我:「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一切都會沒事的)」
即使身處逆境,我身邊仍有一群對明日堅信不移的盧安達人,他們帶給了我勇氣,讓我今天也能開張營業。

標題圖片:筆者與自己在盧安達經營的餐廳「Asian Kitchen」的員工們合影(前排第2位)(筆者提供)

唐渡千紗 [作者簡介]

早稻田大學法學院畢業後進入株式會社瑞可利(リクルート,此為當時公司名稱)工作,於人才業務部門從事業務與企劃。因旅行造訪盧安達時喜歡上這個國家,隔年2015年帶著當時5歲的兒子單身移居,開了一間餐飲店Asian Kitchen。現在一邊經營餐飲店,一邊與兒子以及2019年出生的女兒在盧安達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