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 魂/鄭江泉

鄭江泉

嫩生生綠茸茸的四月興沖沖地躥進了千河南岸葳蕤的大山,把粘糊糊的、蜜沁沁的幽香篩滿了溝溝岔岔。一條透亮的小溪從一泓墨綠的深潭內柔柔地遊出,與大山依依偎偎,與叢林攀攀戀戀著向前摸去。一幀融融的羞澀的嬌陽從大山的腹內脫胎而出,撲扇著紅潤潤的臉蛋,把七穀八嶺映得燦燦然,欣欣然。

氤氳的山嵐漸漸散去,呵!好一片濃綠的浪濤。青枝如繡,綠雲如織。一爿歪歪扭扭的土屋孤零零地蹲在半山腰上,兩個用小木柵欄撐起的不規則的窗口象兩只黑洞洞的眼睛,終年默默地注視著這深沉的大山,一言不發。

風兒悠悠,雲兒悠悠,一支綠色的山歌合著嗚嗚嗚的竹笛聲,在空穀曠野裏綿綿悠悠:

四月裏的太陽笑紅了臉,
哥哥拉妹去山彎彎。
洋槐花吐豔雪一片,
妹妹喲饞壞了舌尖尖。
樹丫枝葉緊相連,
哥哥的心兒賽蜜甜。
竹竿抬頭吻白雲喲,
妹妹細心摘喜歡。
熱情裝滿一竹籃,
笑聲溢遍溝畔畔。

循著歌聲望去,一位黝黑而靈秀的山姑象一只翩翩的春燕,象一尾玲瓏的紅鯉魚,輕捷地穿梭在翡翠般的綠葉中。她提著荊條籃子,正在用一根細長的竹竿,採摘著一嘟嚕一嘟嚕如脂如膏的雪白的洋槐花,濃郁的清香味在整個林子裏彌漫開來。她身後一位大山般強悍壯實的小夥子扛著鐵鍁和鐝頭,踩著大山的脊樑向前邊那個荒蕪的二道嶺攀去。

他們咀嚼著噴香的洋槐花捂麥飯,掄钁使鍁,要完成爺爺的遺願,要征服這荒蕪的大山,把綠茵茵的歌聲和希冀種滿這大山寬廣而厚實的胸膛。

山姑叫春妮,她三歲時母親離家出走,七歲時父親在一場大病中扔下她,走進了亂墳崗那個荒涼的土堆。她與倔強的爺爺相依為命。十五歲時剛讀完初中的春妮,被爺爺領著離開村子,來到了山吊莊,走進了箭舌嶺那個低矮的土屋,承包了山裏數百畝退耕還林地。多年來,春妮和爺爺把兩顆誠篤的心,深深地埋進了大山的溝溝叉叉。他們用鐝頭和鐵鍁,給數百畝大山縫製著一種純綠的憧憬和期冀。晨起,爺倆挑著沉甸甸的太陽,背著乾糧,扛著農具鑽進山窩。暮歸,爺倆牽著闌珊的星星走進土屋,點燃嫋嫋炊煙。寒來暑往,他們把一個個艱辛的日子,磨碎在這崎嶇的山谷裏,把一枚枚殷實而飽滿的夢,播撒在這山野的懷抱中。終於油松、刺柏在這裏挺起了腰杆,揚眉吐氣了;洋槐、箭杆楊在這裏安家落戶,抽綠孕翠了;根深葉茂的核桃樹、杏樹、梨樹、蘋果樹也擎起了累累果實,聚香囤蜜了。

然而,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爺爺去看新育的苗圃,再也沒有回來。春妮把兩只眼睛哭成了亮亮的桃子,但爺爺還是沒有來安慰一下她。第二天,爺爺躺到了土屋後邊那棵濃蔭匝地的核桃樹下。全村人都來餞行。麻子姨提來了一籃大饃饃,五嬸拿來了幾只煮雞蛋,啞伯送來了一壺散裝高粱酒。人們的淚水從眼眶裏不自覺地湧出,吧嗒吧嗒地墜落在那棵核桃樹下。村子裏有個叫黑牛的小夥子,沒掉半個淚珠子。他跪在春妮爺爺的墳頭深深地拜了三拜,便扛起鐝頭和鐵鍁進山了。

於是,春妮的身邊多了一根結實偉岸的梁柱。他們一塊兒在大山裏勞作,在土地爺的胸膛營造著綠茸茸的甜蜜。光禿禿的灰色調漸漸褪出了大山的版圖,綠濤日趨淹沒了這裏的嶺嶺峁峁。休憩時,亮麗的竹笛聲在黑牛的唇邊嗚嗚嗚地流瀉,春妮甜潤的歌聲融入大山墨綠的懷抱:

五月裏的大地換新顏,
哥哥帶妹上南山。
金歌祥雲手中輕輕牽,
布穀鳥舒喉聲聲慢。
百花抖開花布衫,
蝶來蜂往意綿綿。
哥哥與妹種翡翠喲,
滿眼綠雲滿腹甜。
歌聲灑遍藍藍天,
幸福采呀采不完。

三瓣嘴的兔子豎起毛茸茸的耳朵,悄悄地諦聽著這大山裏的故事。巧舌的山雀怎麼也學不會這溫馨、醇美的鄉音。美麗的山雞在這嫩綠而肥美的林間草地上悠閒地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