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繫手足情

在記憶寶盒底,那條閃爍發亮的麻繩是已逾古稀的我在父母謝世五十餘載,仍願舟車勞頓奔回娘家的引力。至於年初二包遊覽車南下的大陣仗,讓友朋不可思議問:「太誇張吧,你們一家才四口耶」。等我細數攜婆家大批人馬回娘家吃喝玩樂又「鳩佔鵲巢」記錄,他們的眼鏡早碎了一地。

記得師專四年級某日,弟妹提議去小崗山採「雞母珠」,這趟幾公里的路盡是呼嘯飛馳的車輛,對年紀小、反應欠佳的弟妹來說,可說危機四伏、險象環生。此時牆角丈把長、綑紮柴火的繩子,替我解了難題。

我吩咐大妹拉繩走前頭,其他依序左手牽繩,我押後以防弟妹走散和走偏風險。這支井然有序的隊伍引起過往行人側目,並在我一路扯開嗓門提醒小心後,安然走到山腳。

小崗山不高,攀爬卻費力,但尋覓雞母珠的熱切,讓弟妹手腳並用、氣喘吁吁時,都沒喊一聲累。山頂終於在望,三弟一聲「雞母珠!」喚回遠眺阿公店水庫美景的我,哇,滿樹半裂豆莢裡鮮紅帶黑摻白點的果實正以「猶掩琵琶半遮面」的風采向我們招手。弟弟們迅如小猴攀上陡壁掐下果莢,再以拋繡球之姿扔進姊妹手兜裡。當夕陽餘暉罩上山頭,姊弟再度牽繩唱歌走向回家的路。

師專五年,父母相繼歸列仙籍,同任教職的先生為協助我照顧弟妹南調,無奈連年卡關,我不敢拂逆公公北遷建議,只好將家庭責任交給剛創業的大弟。

當家中事業開始起色,晴天霹靂響起,二弟因劇烈頭痛檢查出惡性腦瘤。除盡力醫療外,大弟特別購置休旅車載他遊山玩水,試圖留住花樣年華的他,但一切枉然。二弟病篤期間屢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忍著奪眶淚水回:「你是我們最愛的弟弟啊」。腦底則始終定格氣切的他虛弱搖著手、翕合雙脣跟我道再見那一刻。憶及姊弟最後對話,我仍喉緊眼溼心抽痛。

其實我這長姊照顧弟妹不多,他們倒成我專屬靠山和後盾。無論購屋貸款、調頭寸或服務學校欠缺設備,都出錢出力;我們夫妻先後甄試上校長,大弟各豪贈轎車祝賀;連我罹患重大傷病的自付款,也由弟弟們贊助了大部分,我何德何能擁有如此殊勝福分?我格外感念親家們在我們付不起聘金、拿不出手飾時,象徵性地收了糖果桶,嫻淑的弟媳們就入了門,並為家庭做了最大付出。

當歲月不停納入奔馳的長河裡,垂暮的我惦念手足相濡以沫的青春、守護二弟種種和弟妹慷慨解囊的情分。

那條牢牢繫住手足的長繩則恆久在記憶長廊底熠熠生輝,任誰也扯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