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是我保存記憶的方式──專訪繪本作家李如青

做為父親的心情、親子同遊的美好，以及一份深厚的情誼，都是他想要透過畫筆，傳遞的。

尤汝菱 相片提供／李如青

有沒有一片美麗的風景或是一幅動人的畫面，曾經令你驚豔，讓你不想放過任何細節，讓你想要深深地刻劃在腦海裡，永不遺忘？

「一個小小的村落，一個小小的孩子，一個小小的願望，一個大大的奇蹟，一個小小的願望，成就一個大大的奇蹟。」——《小旗手》

碉堡、兵營、鐵絲網…，各式冷冰冰的軍事設施；或者生機蓬勃的候鳥群自由自在於晴空中展翅翱翔，這些都是出身金門的繪本作家李如青兒時再熟悉不過的景色，也是他日後創作的素材之一，他用這些迷人的畫面編寫出一個又一個難忘的故事。

「我會畫圖，追根究柢後才發現是因為看見喜歡的事物，不想忘記，畫圖其實是種記錄的方式。」炮聲不斷的戰地，養就了硬漢個性的李如青，不過，也同時餵養出一對細膩的眼睛和易感的心靈。他講起三歲那一年，第一次看到兩匹馬在土地上奔跑，那畫面對小小年紀的他太震撼了，說不出是興奮還是驚愕，總之，他從此喜歡上馬，甚至還不斷吵著家人要養馬，並且拿起筆來，用稚嫩的小手努力畫下馬的各種姿態，奔跑、進食、睡覺；開心、生氣、難過…。「喜愛往往成就了學習。」李如青笑著表示，因為金門特殊的軍事背景，管制特別多，不可以隨便拍照，自己也沒有相機，再加上眼前的各種畫面稍縱即逝，於是他只能不斷地畫，用畫畫來記錄他所看到的、所感動的。「很多人都說我是愛畫畫的人，但其實並不只是『愛畫畫』這麼簡單，而是我只能透過繪畫來記錄下我想要留存的畫面。」

「有時候，界線是種不幸，讓我們得不到更大的自由；有時候，界線是種仁慈，讓我們碰不到殘酷的危險。」——《不能靠近的天堂》

「創作也像是開啟記憶寶盒的鑰匙。」李如青說，他經常是在和朋友、小朋友的互動中，產生各種畫面，進而開啟一連串的發想和創作。

好比說，某次他應邀到一所小學說故事，講的是他自己的作品《旗魚王》。生動逼真又精采的敘述和語調，緊緊抓住小朋友的目光。故事講完之後，為了增長孩子們的知識，李如青還特別做補充，講解旗魚千里迢迢自日本、臺灣、菲律賓等海域洄游繁衍的特質…。

「旗魚是哪一國的魚？」一位小朋友突然舉手發問。啊，當下李如青被考倒了，他自己從來沒想過這問題，「不過，這還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因為小朋友的提問，李如青聯想起金門處處可見的候鳥，「那牠們又是來自哪裡呢？」李如青隨即又想著，每當過年時節，按照習俗，大部分的人都會返鄉團聚，可是，那些在外地打拚、求學的金門子弟，卻因為某些原因，不一定回得來…。「有那麼多的候鳥從遠地飛來金門棲息、繁衍，可是，我們這些金門子弟，卻像是另一群候鳥，離開了出生地，飛往各地謀生…。」想著想著，「我突然覺得，在這個架滿鐵絲網的金門島上生活的鳥兒，看起來像是失去了自由，但是，卻可以自在飛翔；而那些離鄉的金門人，看起來像是脫離了鐵絲網的束縛，但其實，離鄉背井讓他們陷入別的困境，同時失去了原有的自由。你們說，是不是很有趣？」

《不能靠近的天堂》就是在這種既弔詭又矛盾的思惟和心情下所創作出來的，談自由、談環保、談戰地，也談金門人的無奈…。說到這裡，李如青若有所思地說：「我好像總是在不經意之中，撿到一支支創作的鑰匙。」

「每一個畫面都是千言萬語，每一個畫面都暗藏千秋，一頁一頁細讀，你看見了遠古到宇宙，你也讀到了自己…。」——《牆》

相較於其他的繪本作家，李如青並不算是量產型；從廣告企劃轉行到繪本創作，也才剛邁入第十一年，不過，得獎次數卻不少，幾乎每一部作品都獲得不同的肯定或獎項，令人不得不敬佩他在創作上的專精和成就。講到這裡，李如青卻抓著頭，謙虛地表示自己不算是創作者，而是比較接近編輯者，「我習慣在腦海裡編故事、找人物。」相對於無中生有的魔術師，李如青比較像是一位打撈者，他不斷地探尋那一片一片沉在腦海裡、心底的記憶碎片，那些屬於生活中美好的部分。打撈上岸後，他細心保護、收藏，等到靈光一閃的瞬間，再拿出來拼組成完整的故事。

「《拐杖狗》也是這樣來的。」李如青接著說起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他說，早在從事繪本創作之前，他還曾經經營過便當店，正巧隔壁店家養了一隻拉不拉多犬，因為天天和這隻狗打交道，慢慢有了感情…。他於是想要畫牠。可是，開始動筆之後，李如青卻覺得沒那麼好操作，擔心內容太單調，沒人看，於是草圖畫了一半就擱著沒畫了。後來，他又想起更早以前的小時候，曾經看到一位老伯伯身後經常跟著一隻狗，嘴巴總是咬著木棍或是鐵茶壺等物品，「對於小孩子的我，那畫面實在是太有趣了，我總是看得目不轉睛。」片斷的畫面，陸續被他收進了記憶匣，成為《拐杖狗》的創作原型。「我的每一部作品都有不同的畫面，每一個畫面也都是有故事的，等到這些故事匯合起來，產生一個完整的輪廓，隨著內心湧現的感動，這時候，我就知道，是接近創作完成的時刻了。」

「不管包袱有多沉重，不管未來有多漫長，看到孩子喜悅的面容，縱然只是一個夢。親愛的孩子呀，我願意，因為，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愛你》

對於每一位創作者來說，不論銷售狀況怎麼樣、有沒有得獎，每一部作品都是十分珍貴、獨一無二的。那麼，如果只能選一本來傳家，哪一本會是李如青的最愛？

李如青露出為難的表情，看得出這的確是一個難題。他沉思片刻，慎重地說：「我應該會選擇《拐杖狗》這一本。」

這是一個狗與人的故事。

起初狗主人撿到了一隻小狗，從此相互陪伴。有一天，狗主人牽著狗兒去散步的途中發生意外，狗主人火速地讓救護車帶走，只遺下狗兒和隨身的拐杖。狗兒於是著急地咬著拐杖緊追救護車，想要跟上主人。但牠還是追丟了，不過，狗兒鍥而不捨，牠站在馬路上，不放棄任何一輛從牠面前駛過的救護車。一次又一次的追趕過程中，牠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枴杖給摔斷了，最後，牠只能咬著僅剩的拐杖頭，繼續尋找主人的蹤影…。

「其實這本書是屬於我自己的臺灣遊記。」雖然故事的主軸是人與狗，李如青和孩子們都沒有在繪本裡出現過，可是，繪本中的許多景色，卻都是他和孩子們大手牽著小手，曾經一同走過的地方；漫漫長路上有著他與孩子們嘻笑同遊的足跡和寶貴回憶，「孩子的童言童語和笑聲，都還在我的耳朵迴盪。」就這樣，綠油油的稻田、遼闊的平原、熱鬧的夜市、繁忙的車站，以及從馳騁的火車車廂望出去，那連綿的翠綠山巒…，李如青用畫筆記錄下所有讓他感動的畫面，以及和孩子們同遊過的景點。他不確定孩子是不是和他有相同的感受和記憶，但是，對他來說，做為父親的心情、親子同遊的美好，以及一份深厚的情誼，都是他想要透過畫筆，傳遞給讀者，溫暖的、厚實的、恆久不變的…。

李如青

喜歡爬爬山、看看電影、下下廚、逗逗小孩。

偶然際遇下，體認到這塊土地的美好，從此開始繪本創作。作品有：《那魯》、《勇12：戰鴿的故事》、《雄獅堡最後的衛兵》、《紋山》、《旗魚王》、《不能靠近的天堂》、《因為我愛妳》、《追風者》、《拐杖狗》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