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阿拉巴馬法院對「冷凍胚胎」生命權的奇異見解，已在2024大選掀起漣漪

文：吳證楷

美國阿拉巴馬州最高法院的法官在2月16日，以8比1的懸殊差距裁定「冷凍胚胎也算是兒童」，因此人工生殖的醫護人員蓄意或非蓄意銷毀「無論在子宮內或外」的胚胎，都會違反該州1872年訂定的州法《未成年人過失致死法》（Wrongful Death of a Minor Act）而負上「殺害兒童」的法律責任。

判決消息一出，該州提供人工生殖（IVF）服務的醫療院所，包括該州頂尖大學醫院在內，紛紛暫停此種不孕症解方。因為他們擔心人工生殖，不可能保證百分百的懷孕成功率。一旦有意外或不可抗力的因素，醫療人員勢必得銷毀這些失敗案例的胚胎，以確保病患最大的福祉。

這樁判決的原告是三對夫婦，於2020年在該州不成功的人工生殖經驗。他們指控該州某間醫療院所人員沒有阻擋另一名病人走入實驗室並損毀含有胚胎的醫療器具，進而違反前述保護兒童的州法。雖然下級法院裁定胚胎沒有人格，因此銷毀胚胎不算是殺害兒童。

但全案上訴至阿拉巴馬州最高法院後，該院贊成原告的法律論據，將州法原本只規範到著床的胎兒，擴充解釋到未著床的、依然在醫療院所內的冷凍胚胎和受精卵。

阿拉巴馬州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帕克（Tom Parker）在判決協同意見書寫道：「即便是尚未出生的胎兒，所有人都擁有上帝的形象，因此他們的生命不可被毀滅，否則會抹殺上帝的榮耀。」

誰能享受「科學」

雖然這份宗教意味濃厚的判決沒有直接載明人工生殖的合法性，也沒有明白限縮這種技術的應用，但執法單位和州政府如果演繹法庭判決的邏輯，不僅危及該州從事人工生殖的醫療人員，使其暴露於可能的

民事或刑事法律責任，更使得極端保守派人士磨刀霍霍，準備對胚胎幹細胞研究開鍘。

依據當前的生殖醫療科技，從受精到成功懷孕的每個環節，都有可能失敗，這必然導致醫療人員銷毀胚胎而負上法律責任。

根據美國專門報導醫療衛生的媒體STAT，人工生殖成功的機率其實不高。實驗室製造的受精卵，只有約四分之一可以成為胚胎，而且隨著婦女的年齡和健康狀況，這些胚胎只有十分之一的機會成功著床。

因此常溫下，一次運送多個受精卵到子宮可以確保越高的懷孕機率，但低溫技術可以避免一次懷上多胞胎的狀況，或是替其他想成家卻有特殊狀況（如化療）的夫婦爭取時間。醫療人員可以單次放置單一個冷凍胚胎，當然計算入機率，這必須經過許多次嘗試。

而彌補這種科學尚未能克服的低機率則是保險。如果因為技術上的困難導致法律上的麻煩，醫療院所勢必以高額保險因應，而保險費用將會轉嫁於消費者。而另一個方法：旅行至沒有胚胎人格權立法的州進行手術，也是一大筆開銷。不論是哪個作法，人工生殖將會貴不可攀。

更甚於此，阿拉巴馬的婦產科、兒科和外科都會受到負面影響。屆時最貧窮的非裔族群將會受到不成比例的打擊。非裔婦女早因為較高的產婦死亡率（是白人婦女的2.6倍），和高昂的醫療（及旅行）費用而左支右絀。

「擁護生命的州」

阿拉巴馬州醫學協會（The Medical Association of the State of Alabama）在聲明中指出，「這份判決會影響所有的阿拉巴馬州民，並降低生育率……因為欲成家民眾的生殖方式遭到法律限縮。」

然而，阿拉巴馬州共和黨籍的檢察總長（Attorney General）馬歇爾（Steve Marshall）辦公室透過一份聲明表示，他無意援引這份判決作為追訴人工生殖服務的使用者和提供者的依據。

另一位共和黨籍政治人物，艾薇州長（Kay Ivey）也附和檢察總長，認為該州必須「培養愛護生命的文化」，「包括以人工生殖方式幫助許多殷切期盼和祈禱成家的夫婦。」

在共和黨占據絕大多數席次的州議會，兩黨的州議員正各自推出大同小異的法案。共和黨的州參議員梅爾森（Tim Melson）保障人工生殖提供者可以繼續提供服務，免於法律上的麻煩，並澄清在子宮外的胚胎不是法律定義的兒童。而民主黨的州眾議員丹尼爾斯（Anthony Daniels）也於2月22日提出一項草案，認定依然在體外的受精卵或胚胎沒有人格權。

根據《華盛頓郵報》，阿拉巴馬最高法院這次的判決擴充解釋人格權適用於未著床的胚胎，算是司法系統的首例。然而走出阿拉巴馬州的邊界，類似的嘗試曾經於2022年5月出現在路易斯安那州眾議院。當時議員們想要立法改變並擴大享有人格權的對象，但因為人工生殖產業反對而作罷。

全美還有其他11個州則將「已著床的胎兒」的人格權納入州法，其中4個州曾經運用此種法律追訴孕婦不當對待胎兒，包括蓄意危害或忽略。如果這些州仿效阿拉巴馬，人工生殖業者將處於法律上的弱勢。

聯邦政治

前總統兼2024共和黨籍總統參選人川普（Donald Trump）23日在他的社群媒體Truth Social釋出一則訊息，表明強烈支持人工生殖服務，並督促阿拉巴馬州議會立法解決該州的人工生殖法律難題。他也在南卡羅來納州初選的造勢場合再次提及他對人工生殖的正面看法。

同一天，共和黨參議院的選舉委員會（NRSC）也釋出一份聲明，敦促許多共和黨聯邦參議員候選人支持黨和川普的立場。這些候選人不負所托的大力支持人工生殖免於法律壓迫。

然而，《華盛頓郵報》也揭露共和黨的分裂立場，共和黨參議院選舉委員會的主席參議員戴恩斯（Steve Daines－蒙大拿州）曾經於3年前共同提出一項草案，以憲法第14修正案保護所有「出生與未出生」的「人」，意即人格「始於受精或其他創造出生命的方法。」

此外，2022年12月共和黨參議員海德斯密（Cindy Hyde-Smith－密西西比）曾經阻擋民主黨人的保護人工生殖產業的草案。當時的提案者民主黨參議員達克沃斯（Tammy Duckworth－伊利諾）不僅是人工生殖服務的使用者，也再一次於今年2月20日呼籲同僚通過聯邦層級的保障。

另一名依然參加共和黨總統初選的海利（Nikki Haley）則贊同阿拉巴馬最高法院的文字，指出「胚胎，對我來說，等同於嬰兒」，但未加著墨對人工生殖業界的影響。

鑑於人工生殖在美國的高人氣、數百萬的使用人數以及共和黨人的分裂立場，民主黨人開始發起文宣和廣告攻勢。白宮、民主黨參議院選舉委員會（DSCC）、賓州和密西根州等黨部都發出聲明抨擊共和黨人。

保守派學生組成的擁護生命的團體（Students for Life）主席則在X（原推特）上對川普喊話，「科學說生命始於妊娠。我們的確需要支持強而有力的家庭和更多寶寶……但是我們必須好好討論死在人工生殖診所內的嬰兒。」

美國疾病管制局（CDC）估計全美國約有2％的懷孕案例是經由人工生殖技術而來。另外，根據不同智庫和中心的估計，全國冷凍胚胎的數量落在數十萬到一百餘萬個。

根據一間市場調查公司（Allied Market Research），人工生殖在美國擁有50億美元的產值，而且以每年7％的速度成長。基於金錢角度，政治家理應不至於禁絕，甚至限制這「產業」的發展；而從產業角度來說，人工生殖業者可以大力遊說政治人物。

墮胎權案的漣漪

2022年，美國最高法院推翻了保障全美墮胎權的羅訴韋德案（Roe v. Wade），授權各州就該問題制定專屬法律。而自從全國的墮胎權遭到撤除，民主黨控制的州擴大了墮胎保障範圍，而共和黨州則限制、甚至根除這份權利。

其中由共和黨控制的阿拉巴馬州，已經全面禁止懷孕「各階段」的墮胎。

白宮抨擊阿拉巴馬州最高法院的判決「正是最高法院推翻韋德案時我們所預料到的混亂類型」，這時候「政客們可以公然干預家庭的私人決定。」

反對墮胎權者也在密切關注這項裁決。胚胎或胎兒何時被法律當作「人」的問題是許多州墮胎限制的一個因素。然而其他反墮胎活動人士表示，與終止懷孕相比，體外受精與人工生殖在他們眼中並不是那麼明確的道德問題。

強斯頓（Eric Johnston）律師曾於2018年幫助起草阿拉巴馬州關於墮胎的憲法文字，他告訴BBC「反墮胎群體會說受精卵需要保護。」但他也承認有些持反墮胎觀點的夫婦會使用人工生殖，並表示他永遠不會譴責他們。

他表示「這是一個困境，而困境就是你沒有滿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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