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與「中華型帝國擴張」
作者:曾昭明 (天朝主義批判研究者)
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寫入中共黨章的年代,我們該好好檢視一下,習近平在中共的19大報告,究竟勾勒出了什麼樣的「世界圖像」。
習近平的19大報告中,有一段文字,通常被人們說忽略:「明確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要推動構建新型國際關係,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將「構建新型國際關係和人類命運共同體」設定為「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目的,當然是帝國的權力集團才會有的「豪情壯志」。
在這種展現著古典儒教「修齊治平」的「帝國心性」的文字中,我們可以清楚無誤地看到,中國天朝學人晚近流行的各種「新天下主義」話語,是如何結晶和凝聚為中國權力集團對自身的「世界角色」新的想像的。
當中國天朝學人自詡為「世界的靈魂」時,「新天下主義」話語也被中國權力集團所吸納,成為將中國塑造為「世界秩序的整頓者」的便利渡筏。
習近平一方面陳述著中國按照自己的形象「重塑世界」的野心,另方面,也同時聲稱「中國無論發展到什麼程度,永遠不稱霸,永遠不搞擴張」。諸多天朝文人喜滋滋地說,中國不是「帝國」,中國是「大國」。
的確,中國當代的各種「新天下主義」話語,存在一個共通的基調:中國在國際關係中,具有不同於一般民族國家的雙重身份;而中國在國際關係中的雙重身份,還決定了中國必然會循著「新天下主義」的道路而前進。
他們相信,中國在歷史上從來就不僅是一個「普通的民族國家」,而是一個建立和維護「新的國際秩序」的「超級大國」。
也因此,他們認為,中國不會與其他新興強權一樣,以「稱霸世界」為國家目標,成為「現代國際體系」中的一個強權或最大霸主。
相反地,中國的「大國崛起」,是「有世界史意義的歷史事件」;「世界史的中國時刻」,正是要以中國古典的「天下帝國原理」,去終結「歐美以社會達爾文主義為基本原則的國際秩序」。
在這種「新帝國神學」的脈絡中,我們才能準確地解讀習近平的「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真實屬性:中國不會是另一個德意志帝國或日本皇國,因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所要成就的,並不是霸權性的(或者帝國主義性)的民族國家,而是古典儒教意義下的「天下帝國」,一種「世界性的文明帝國」。
因此,對天朝文人和權力集團,「中華型的大國政治」,不是現代意義下的「帝國主義政治」,而是古典意義下的「世界帝國」和「帝國原理」的復興。
對他們,唯有認知到這種「王道政治」與「霸道政治」的區別,才能明白當代的「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所獨有的「帝國天命」。按照這個邏輯,為了避免誤解,人們不該說中國是「帝國」,而該說中國是「大國」。
話雖如此,這種「新天下主義」話語所依循的「帝國天命神學」,在實際的運作上,還是意圖建立某種「帝國性的朝貢秩序」。
在「中國特色大國外交」下,中國的國家行為,不僅意圖否定現代意義的主權國家所構成的世界秩序,而且進一步還意味著列國對「神性的普世王權」的一致順服。
按照這種「新帝國神學」,人類的自由必然將奠基在對「神性的普世王權」的渴望和順服上;除此之外,人類所謂的「自由」,就只能是謊言,或者說,不過是「世俗性的城邦國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傲慢」。
對神性的「中國特色大國政治」,華夏普世王權的「帝國天命」不是人類可以自由選擇接受或否認的事物;面對「帝國天命」,人類唯有贊同,唯有參與和參贊鋪天蓋地的、「再造天地」的「神跡」
——否則,就將如同人們在菲律賓與韓國的例子中所看到的,帝國的鞭子就將會教導他們,什麼是「帝國天命」的切實意義。
在這種「帝國心性」的觀照下,整個世界,即是為「帝國式和平」發出的顫音。這般萬象森然的「中國氣派」(毛澤東語),不能不說是壯麗的「帝國光景」,但同時,它也當然是全體人類的共同悲劇。
任何形態的「帝國榮耀神學」,總是人類的「鬼窟」。天朝文人與權力集團,似乎忘記了,在上個世紀,日本皇國也同樣地主張過類似的「王道政治論」,要以此來「超克現代」。
石原莞爾的「大東亞戰爭論」,也同樣是以「東洋的王道與西洋的霸道,那一個才是世界統合的指導原理」的「世界史問題」為原點的「帝國理論」。
如果誠實面對過往的帝國崛起所帶來的人類悲劇,任何試圖再度追求「帝國天命」的嘗試,都可能顯得過於輕浮。中國著名的王朝帝國歷史循環,或許早已證明:華夏式的「帝國天命」,並沒有任何終極目的——至少,沒有任何人類的智能可以暸解的「終極意義」。
固執地追求「帝國天命」的人,首先該做的是,或許是去暸解:關於「帝國天命的意義」的問題,最大的謎團總是在於——其實並不存在答案。
日本文人林房雄,在他寫的《大東亞戰爭肯定論》,循著石原莞爾的足跡,發出了如下的質疑:「誰能夠嘲笑、無視對統一地球、滅絕戰爭、世界和平、民族協和與繁榮的希望和努力呢?」今日的天朝文人與權力集團,或許也有同樣的浩歎吧?
誰能嘲笑「帝國天命」呢?即便在華夏漢字文化圈,也不乏其人。借用莊子的「天籟思維」來說,崇尚「帝國天命」的人,是聽不到「天籟」的人。如果要問莊子「帝國天命」為何物,他的回答或許會是:你聽見沉默了嗎?
對莊子,沉默,才是最終的神性語言。沉默,特別是那些因為帝國造成的痛苦與不幸的人的沉默,比任何人類語言構造的答案,都更清楚地透顯了「帝國天命」的真實意涵。
按照莊子,我們或許該說:神性的沉默,早已暗示了經由「天下帝國」話語建立「終極世界秩序」的徒勞。對聽得到「天籟」的人,沉默,始終就是對「帝國話語」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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