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撾經濟因債台高築而岌岌可危,有年輕人稱「我感到絕望」

老撾首都萬象
老撾是東南亞一個最窮的國家,欠中國大量債務。

喬(Jo)是老撾(寮國)一所頂尖大學的畢業生,剛獲得英語文學專業學位,但這位畢業才幾周的22歲年輕人,表示自己已感到絕望

面對慘淡的就業市場,在首都萬象生活的他對在國內找個工作不抱任何期望,而是想去澳大利亞當一名清潔工或水果採摘工。他的願望很低,卻反映出悄無聲息蔓延在像他這樣同齡人中幻滅感,原因是過去兩年來老撾經歷的嚴重和持續的經濟衰退。

這一代人都不相信政府。他們想離開老撾,他們不相信政府說的任何話,他告訴BBC。我的大多數朋友都有同樣的想法,但我們只是私下談論。如果你在公開場合說他們的壞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這場經濟危機始於一項為中國支持的基建項目而草率進行的政府舉債計劃。這場危機幾乎沒有緩解的跡象,公共債務飆升至不可持續的水平,迫使政府削減預算,通貨膨脹率居高不下、貨幣貶值到歷史新點,使這個東南亞的貧窮國家的許多居民生活困頓。

今年四月,活動家阿努薩·傑克·朗蘇彭遭槍擊,凸顯了這個一黨專制國家,不惜為壓制改革呼聲而採取的殘酷手段。這使年輕一代越來越多地將目光轉移到國外。

老撾裔法國國際人權律師、人權組織馬努西亞基金會(Manushya Foundation)創始人埃米莉·普拉迪吉特(Emilie Pradichit)說:(年輕人)甚至不考慮改變現狀,而是覺得我該如何離開這個國家——我被困在這裏了,沒有未來。

如果你看到自己的國家成為中國的殖民地,你看到一個完全腐敗的政府,而你又不能說出來,因為如果你說出來,你可能因此遇害——你會願意留下來嗎?

「債務陷阱」

老撾是一個人口稀少的內陸國家,人口約750萬,也是東南亞一個最貧窮和最不發達的國家。為了改變這個以農業為主的社會,老撾政府在過去十年中推動了多個大型基礎設施項目,其大多由老撾的傳統盟友和鄰國中國提供資金,而中國自2013年以來一直在通過一帶一路倡議向該國提供大量貸款。

老撾利用外資修建了數十座大壩,將自己打造成東南亞的電池,成為該地區主要電力出口國。但供過於求導致許多大壩的電力無法消化,而老撾國家電力公司也背負著50億美元(41億英鎊)的債務。

由於缺乏資金,老撾在2021年向一家中資公司授予了25年的特許經營權,允許其管理大部分電網,包括對電力出口的控制權。

債務纏身的大型項目還包括連接萬象和中國南部的老中鐵路。這條鐵路於2021年12月通車,耗資59億美元,給老撾政府帶來了19億美元的債務。北京稱,這條鐵路創造了一條經濟走廊,但對一些經濟學家來說,這並不合乎情理,尤其是因為中國國企持有了70%的股份。

老撾萬象火車站
中老鐵路是眾多讓老撾負債累累的基建項目之一。

新加坡東南亞研究所(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高級研究員、經濟學家賈揚特·梅農(Jayant Menon)在談及這條鐵路時表示:我相信人們很高興能快速穿越老撾旅行,但以商定的成本來看,這是不合理的。

這些加劇了老撾不斷膨脹的債務。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數據顯示,老撾目前的債務佔其國內生產總值(GDP)比例在全球位列第九,其中約一半是欠中國的。老撾現在不得不向該國的貸款人借更多的錢來度日。

老撾欠中國的債務太多,以至於他們的議價能力受到損害,梅農說。老撾不得不借錢還債,這就是債務陷阱的定義。

老撾政府沒有對此置評。梅農認為,該國曾多次拒絕其他國際貸款方而選擇北京,或許是因為老撾政府內部認為中國不會讓另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失敗。他補充說,中國政府也對於在斯里蘭卡之後有另一個一帶一路國家出現債務違約持謹慎態度。

目前唯一能阻止這一違約的是兩國一次次簽訂債務延期協議,而其條件仍然非常不透明,這引發了人們對中國政府對老撾日益增長的影響力的擔憂。當被問及老撾是否有成為附庸國的風險時,梅農說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說,大量債務累積造成的宏觀不穩定性也導致老撾貨幣基普兌美元匯率持續貶值,創下歷史新低。這導致物價上漲,創下幾十年來的新高,而普通老撾人對此感受最深。

「如果我不省吃儉用,我會死去」

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像今年這樣的事情,60多歲、看上去憔悴的豐賽(Phonxay)說。她在萬象的一個食品市場賣家用主食,稱顧客越來越少,因為價格每天都在上漲。她還補充說,八月份是迄今物價最貴的一個月。她的家人不得不改變生活方式以生存。

我家需要比以往任何時候在吃上省錢。我們只吃以前一半的食物,豐賽說。但我得這麼做,否則我會死去。

未來幾年,老撾年輕人在經濟危機中會首當其衝。他們的未來被抵押給了這些基礎設施項目,但這些項目給他們提供的實際機會少之又少。

19歲的森(Sen)在老撾北部琅勃拉邦一家酒店擔任前台接待員。他說:老撾非常適合旅遊,但不適合居住。

琅勃拉邦再次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在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的老城裏,絡繹不絕的遊客在法國殖民時期老建築前打卡。

森表示,日子依然艱難。對於像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這非常艱難。只是比在印度無家可歸的人要好一些,也許只是比朝鮮好一點。我是認真的,我們只是想活下去。

他在酒店工作的月薪只有125美元。他認為上大學或申請政府工作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沒有家庭背景,他必須向腐敗的官員支付大量金錢才能獲得任何職位。

現在,幾乎所有像我這樣的學生都不想上大學,他說。他們學習日語或韓語,然後申請到這些國家的工廠或農場工作。

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常駐老撾副代表凱瑟琳·芳(Catherine Phuong)表示,這種老撾年輕人的沮喪感正是亟需關注的。

她指出,在18至24歲的年輕人中,未在接受教育、就業或培訓(NEET)的比例高達38.7%,是東南亞地區迄今為止最高的。

就老撾來說,我們尤其擔心的是,由於債務情況,我們看到對包括衛生和教育在內的社會行業的投資減少,她對BBC說。我相信你可以想象這對這一代人的影響,不僅僅是在未來幾年,而是在未來十到二十年。

但由於自1975年以來一直統治老撾的老撾人民革命黨不能容忍異議聲,年輕人不得不求助於社交媒體來表達他們的不滿。

2022年3月,隨著通貨膨脹和生活成本開始上升,阿努薩·傑克·朗蘇彭創建了名為鍵盤力量的Facebook專頁。這是越來越多批評當局的社會評論頁面之一。

4月29日,這位25歲的年輕人在萬象一家咖啡館遭到襲擊,當時他的粉絲已達數萬人。閉路電視畫面顯示,一名蒙面男子向傑克的臉和胸部開槍。警方幾天后發表聲明,指責這是一起商業或情感糾紛。傑克倖免於難,但對他的追隨者來說,罪魁禍首顯而易見。

萬象的大學生喬關注著傑克的Facebook頁面,他說:我真的很難過,政府竟然開槍打他,他們竟試圖這樣控制我們。他補充稱:傑克是老撾民眾的代言人,他說出了普通人不敢說的話。

但是,這些要求改革的呼聲只會被忽視或壓制,沒有人比失蹤的老撾公民社會倡導者宋巴·宋蓬(Sombath Somphone)的妻子吳惠銘(音譯;Shui-Meng Ng)更清楚這一點。

自2012年12月宋巴在萬象被警方拘留以來,他便杳無音信。當時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人們希望推動改革。

吳惠銘在萬象市中心的手工藝品店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丈夫的地方,也是他被綁架的地點。吳惠銘在那裏對BBC說,像傑克和宋巴這樣的聲音之所以被壓制,是因為在老撾政治精英焦頭爛額之際,他們的追隨者人數上漲太多

每次發生像(傑克槍擊案)這樣的事情,你就會看到這種情況她抿了抿說。人們沉默了。

林賽·杜昂禪(Lamxay Duangchan)對本文有貢獻。